班卓接过一旁战士送来的镭玫瑰团块,学着他们的模样,小心翼翼地撕下细窄的一小块,再小心翼翼地送进咽喉。
团块干瘪,让人看不出它本来的模样,但班卓还是能够从中依稀看出类似玫瑰的外形。
镭玫瑰自然不是真的玫瑰,更不含镭,虽然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实物,但他早就听说过那个故事。
营地的名字之所以叫做镭玫瑰,营地中的每一个人之所以都选用亮蓝色装饰,就是因为那个故事,那是一个他已经听了无数遍,却依旧忍不住想去再问一遍的故事。
但是,他环顾了一圈,看向聚集在中心帷幕四周的战士们。
这里已经没有一代老人了。
其实说是老人也并不合适,就他所知,那代人年纪最小的才不过44岁。
但是,在诺曼叔还在的时候,他见过那群人很多次,他们看起来真的很衰老。
他不自觉地将目光投向了老戈巴,听说老戈巴是上世纪六十年代出生的人,说起来比诺曼叔的年纪还要大些。但是老戈巴还能飙车,能弹吉他,能拿着炸弹玩杂耍,相较之下,镭玫瑰最初的一代成员们,现在只能在城市中依靠着银河城的医疗资源维生。
不是所有人都能健康地扛过三战,何况南半球的战争要更持久得多,尤其对于镭玫瑰的一代成员们来说,在99年危机时,他们的战争就已经开始了。
那是仅仅关于生存的战争。
班卓抬头,望向隧道的顶端,地面上的爆炸似乎已经停息,但他依旧能想象那里的模样。
那会是一整片放射性玻璃构成的崎岖原野。
就象是那一座座旧世界的城市,他见过太多遍了。
不知何由,他突然眼角泛酸,一个月以来的噩梦般的生活也随着眼泪从记忆的牢笼中奔流出来。
“孩子,怎么了?”
是老戈巴,老人注意到班卓的目光,起身靠近过来。
“没什么只是,突然想到了镭玫瑰的故事了。”
噙着泪水的大男孩将手中被浸润的枯萎团块递向了戈巴。
“刚才那种场面,确实会让人们想到那群老家伙们,虽然我也只是听诺曼那小子说得,诺曼这家伙每次找我喝酒都把自己灌得烂醉,然后每次都会一遍遍地哭诉这段故事。”
老戈巴坐到了班卓身旁。
“现在想来,当年诺曼的年纪也确实不大,让我想想,99年,他应该只有22岁,没比你大上多少。”
“戈巴老头,能跟我再讲一遍他们的故事吗?”
“我想想,诺曼那小子说了那么多遍,我大概也都记得。不过那时我毕竟还在北边打仗,或多或少会有些错漏吧。”
“没事老头,你在北边知道的消息也更多些。”
戈巴接过镭玫瑰的干枯团块,端详着,回忆着,开始讲述镭玫瑰最初的故事。
班卓默默聆听着,每一次听到的故事在脑海中融合,让他陷入了这一段往事之中。
在维多利亚被攻占后,那个深刻改变世界的男人,郭海生,就立即着手规划建造银河城。
但是一方面郭海生寄予厚望的无人兵团在战争中的表现只是差强人意,另一方面南方联合的内部势力混杂,名义上是整个南方联合领导人的郭海生不得不一次次放权平衡各方势力。
因此,为了扩充直属的内核军事力量,为了从纷杂的斗争中保护手中的胜利果实,郭海生招募国际难民以及倾向于acw的进步人士创建起联合纵队。
联合纵队的一部分被划分为生产建设军团,驻扎在维多利亚与泽兰各处,其中的内核就是位于西维多利亚的首府,矿业中心珀斯。
这也便是镭玫瑰故事的起点。
在珀斯的东方荒野里,有一座造型圆润的建筑。那是一座代号名为“穹顶”的秘密自律工厂,是磁约束核聚变反应炉内部材料的内核生产设施,由地下渠道联通远方海水的旧时代反应堆组供电。
班卓想起了安娜姐所说的“永恒太阳”,那个海上的超大型聚变炉,它的内壁材料就是由这个工厂生产的。
当时生产设施上方的穹顶是反卫星光学迷彩掩护下的堡垒级防护设施,只有地下部分是自律工厂,诺曼叔所在的部队以联合纵队子女教育中心的名义生活在穹顶之中。
此外,“穹顶”也兼有特种植物花卉培育设施,这是驻守维护部队额外的生产任务,其中一种产品名为抗辐射七号,是一种以真菌和藻类为改造基体的拟态花朵,具有吸收辐射的功效。抗辐射系列预定的改造目标是借由其生产出针对辐射病的药物,但是前六代产品总是不达预期。直到诺曼的一位负责培育的战友陷入热恋,原本只是想要用其勾勒出玫瑰的型状,却意外地实现了高效的辐射吸收功能。因为它如蓝玫瑰一样的外观,与在吸收辐射时产生的亮蓝色光辉,驻守的人们便称呼其为镭玫瑰。
班卓闻言看向戈巴手中的镭玫瑰团块,在浸润泪水后,它已经恢复了少许活性,在黑暗的隧道中,点点蓝色光辉分外显眼。
2099年,南方联合遭遇了有预谋的全面袭击,各地驻守的联合纵队都损伤惨重,但没有任何一个地方能够比得过西维多利亚与珀斯。
就象他们今天所遭遇的那样,那天也发生了很多耀眼的爆炸,但稍微有些不同的是,珀斯还遭遇了大量的脏弹与中子弹的袭击。
至今珀斯依旧万里无人,只剩下置于严密防护中的自律机器和新创建的无人工厂继续开采着矿物,最后经由那条被他们毁掉的渠道列车送往银河城。
而在当时,在“穹顶”受到脏弹袭击后,光学迷彩便失去了效用,不久之后,穹顶顶端的防御设施也在持续的打击下损毁。
一支没有任何标识的武装小队,装备着泛滥而无标识的武器,从穹顶上方绳降突入。
在那时,诺曼认出了平井新一,他跟在一个长发健硕男子身后,穿着那一件似乎从未更换过的白大褂。
也许当时就已经发生了战斗,但是诺曼叔从未跟老戈巴说过,不过镭玫瑰的故事也从不是关乎于战斗的。
在袭击中,设施内部驻扎的工程师和联合纵队的老兵们,在将孩子们带入地下的安全疏散信道后,留下所有的防辐射服,仅仅含着镭玫瑰的花瓣便从地面再度突入“穹顶”内。
戈巴说,诺曼叔每次都是在说到这里后才开始大哭。
他会哭着说出那一个个的名字,哭着说出他们笑着含下镭玫瑰花瓣的模样,哭着说那每一次拍肩膀都象是给他加之一副重担,逼迫他停下脚步,看着战友慨然赴死。
因为“穹顶”是他们的家,是他们的理想与使命,他们去完成使命,留下诺曼传承理想。
戈巴说,诺曼叔每一次醉后哭诉,都会在说到这里时破口大骂,说有什么狗屁的理想信念,他从来都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坚定的理想,自己就是个逃兵,这群家伙算好了这点用几十个孩子把他栓住,自己在不知道哪个神仙洞府里逍遥享乐。
然后诺曼叔就会细数在沙漠与战争中求生时,带领孩子们解决的一个又一个困难。
镭玫瑰就是这样从无到有创建起来的。
班卓听着戈巴复述着他听过了许多遍的故事,不知不觉中陷入梦境。
珀斯成为了一片辐射弥漫的土地,自律工厂在战争中不断地重启扩建,但再也没有人类工程师前来维护。战乱升级,第三次世界大战开始了,而瑟伦带着孩子们游荡在珀斯的边缘四处游荡,他们被遗忘,被排挤,无处安家。
在梦境中,他好象始终与镭玫瑰是一体的,与他们一起在辐射的尘埃中迁徙,与他们一起在战火的边缘游离,与他们一起直面恶劣的极端气候。
随着战争的结束,超级都市褪去堡垒的外壳,生存在都市与荒野的夹缝中被遗忘的人们,组建起一只只以家庭为内核的流浪者营地,在暴力与文明之间,艰难求存。
但是镭玫瑰不是这样的,它同时拥抱荒野与城市,它不是一个家庭,它只是一段故事的载体,它是所有活在故事中人们的共同记忆。
现在,故事依旧在书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