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尔文,南部边界,贝泉镇东侧,一座外墙斑驳的教堂。
班卓哼着不知从哪里听来的小调,粉刷着教堂外墙。
远方传来了枪火声,班卓竖起耳朵辨认了声音的方向。
声音来自贝泉镇的另一边,那里应该是aboriges的聚集地,至少住在那里的人们看起来象是维多利亚的原住民,他们的语言也往往不被同声传译所识别。班卓很少去到那里,而那边的人们也很少走出聚集地。
他耸了耸肩,随即再度哼起小曲。
小镇虽然不大,但是内部的族群十分复杂,也总是少不了各种各样的麻烦,枪声完全算不了什么。
在他的小时候,他曾问过赛洛丝汀嬷嬷,为什么小镇中人们的肤色都不尽相同。
嬷嬷只是摸着他的头说,曾经世界上发生了许多次的战争与灾难,银河城给了所有游离失所的人们一个希望,人们聚集在银河城四周,都只不过是为了寻求一个安稳的环境。
班卓当时没有在意,因为他想到了自己那个死鬼父亲,那个混蛋家伙分明就是为了科学技术才进到了银河城中,才不是为了什么安稳的生活。
想到这里,班卓下意识地对天竖起中指,零点几秒后又立刻心虚地放下。
那里是教堂上方的十字架。
虽然他被嬷嬷收养,但他对宗教实在提不起兴趣,比起日新月异的银河城出产,这些千年前的故纸堆只会让他一阵头大,事实上,就他所知,整个达尔文-银河城就没有第二家还有着神职人员的教堂,人们早就不信宗教了。
赛洛丝汀嬷嬷大概是世界上最后一个修女了吧,他总是忍不住这么想。
不过也很奇怪,虽然贝泉镇里的冲突并不算少,虽然他有记忆以来从未见过本镇人来教堂祈祷或是礼拜,但是也从未有过任何势力来这里搞破坏。这让他摸不清是宗教的影响力尚存,还是嬷嬷在教堂里藏着什么特别厉害的大杀器,让所有人都知难而退。
他放下漆桶,后退几步,叉腰跨立,又一次观察起整个教堂。
教堂可以分成三个部分。最前方是石砌砖墙的传统建筑,只是传统的尖顶设计被替换成了光滑的拱型曲线,拱形下是教堂大门,门上还留有装饰彩色玻璃的位置,只是早就被替换成了金属板。后方是一个形似西德尼歌剧院的大三角结构(班卓曾在老旧数据中见过那个被卫星砸坏的白色建筑),三角的正面本来是玻璃幕墙,玻璃中央会由白色的木梁构成一个巨大的十字架,但是那些早早地在风暴中损坏了,嬷嬷重新做了个一个小的十字架放在了三角的顶端。至于第三部分则是在看不见的地下,那里被嬷嬷改建成了一个安全的堡垒,但是班卓很不喜欢那里压抑的气氛。
他正在粉刷的,其实是三角结构延伸到地面上的部分,他在前不久听嬷嬷说过,这个大三角本来也是白色的,因此才特意去城中买了些白漆。
看着略显脏污的黄色与亮白色的鲜明对比,他露出了自得的笑容。
“班卓哥哥!你在玩什么?”
有奶声奶气的童声从身后传来。
班卓回头,面露笑容,摸了摸那孩子的西瓜头。
自从母亲把他送到这里之后,嬷嬷便不断地收养孤儿,这也让他变成了所有孩子的大哥。
刚想说些什么,却愕然发现,自己无论如何也想不起这孩子的名字。
“班卓大哥!你今天还去城里吗?是不是该轮到我了!”
“不要抢!今天应该是我去!”
“你讨厌,我才应该陪班卓大哥哥去城里。”
又有一群孩子蜂拥而来。
但是班卓依旧想不起他们任何一人的名字。
他的心脏加速跳动起来,双目失神,一股寒意从脊椎一路攀升向后脑。
陡然一激灵,看着面目模糊不清的孩子们,他终于意识到了矛盾与陌生感。
这些是早就发生过的事情。
这是梦。
这是一场噩梦。
恐惧感狠狠扼住了他的心脏,他张口欲言,但就好象有什么无形之物堵塞了咽喉,面对着依旧嬉笑着的孩子们,他什么也说不出来。
无力地跪倒在地,班卓绝望地回头望去。
教堂已经燃起了熊熊大火,新粉刷的漆尚未干透,加速着火势。
他跟跄地走进大火中。
在火焰的幻象中,他仿佛看见了年迈的嬷嬷拿着枪支与入侵者战斗的模样。
那时,班卓看着慈眉善目的嬷嬷,总也想不到那究竟是怎样的厉害。
但是如今,在火焰之下,他终于看见了嬷嬷厉害在哪里。
那是十多个全副武装的入侵者的尸体,蜷曲着,燃烧着。
他艰难地迈步,穿过虚幻的火焰,来到了祭台之后。
嬷嬷的尸体在这里。
悲戚之意几乎要从胸膛中溢出。
赛洛丝汀嬷嬷倚靠在祭台后方,身上有着大大小小多处伤口,她至死时依旧抵着枪,支撑着上半身,双眼瞪大,直直看向祭台更后方某处。
帮年迈的嬷嬷阖上双眼,班卓浑身僵硬地迈步走向嬷嬷视线所至之处。
那里是通往地下的暗门,是孩子们的避难所。
打开暗门,一股刺鼻的气味扑面而来。
班卓不想再下去了,他知道自己会看到什么,他已经回想起了一切。
是他的错。
购置的白漆没有用完,被他放置到了地下室。
从达尔文购置的白漆与百年前的油漆并无区别,何况那只是贫民街区私人作坊的产品。
溶剂有毒,易燃,易挥发。
孩子们都活了下来,他的记忆是这么告诉他的,孩子们只是昏迷,在接受治疔后被交由镭玫瑰的老人照顾。
看向黑漆漆的信道,他忽然有种预感,自己也许会在这场梦境中看到不一样的画面。
他的记忆已经不可信了,班卓的潜意识在告诫着自己。
为什么自己依旧没有清醒呢?为什么这场噩梦依旧没有结束呢?
他回想起了那一幕。
站在漂浮着五彩斑烂油污的脏水塘中,面目和蔼的神父把扶着他的肩膀。
浑浑噩噩间,那位神色呆板的神父似乎说了很多东西。
紧接着,神父倒持着黑褐色的十字架,高举向上。
白光从上方的倾泻而出,血红色的触手蜿蜒向下,其中一只连接向神父的后脑,更多的缓慢地缠裹向他。
有一只触手轻柔的抚摸着他的面庞,在大剂量迷幻剂的作用下,班卓没有生出任何反抗之意。
被触手缠绕着颈间,面向下的,他被压入了污水塘中,只有后脑露出水面。
直到此时,班卓终于意识到,这段记忆并不是他的。
在俯视的视角下,班卓看到了一只特殊的触手,表面分布着节节白色骨块,末端延伸出一道尖刺。
在神父愈发高亢的祈祷声中,那根尖刺一厘米一厘米地扎入了班卓的后脑。
记忆中的视野逐渐被血色蔓延,最终陷入完全的黑暗。
班卓也在一轮又一轮梦境的冲击下,逐渐失去意识。
血红色的触须从班卓的颈后伸出,试探着,摇摆着,蔓延着。
果实即将成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