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官再度站到了母舰中枢的门外,面带微笑地耐心等待。
他很清楚,对待一位喜怒无常的长官需如履薄冰,何况这位长官多数时间并不能以常理度之。
既然自己被提拔为副官,那么他就只需要做好分内的工作,保证机械与高效,绝不多看,更不能多问。
他需要证明自己是个合用的工具,而到目前为止,他自以为做得不错。
大门在无声之间开启,无数如眼睛般的光斑一闪即逝。
副官目不斜视地微笑走进,他现在只能是一个机器。
“报告朴长官,我已遵从命令取来母舰的发射密钥,请做下一步指示。”
房间内并没有人影,但副官依旧维持着行礼的姿态,惯用的数据板卷起,僵硬地斜插在胸前口袋中,他向空无一人的房间中心递出了电子密钥。
大概十几秒后,长官宽大的身形从门外走进,尽管外观上已经有了些细微的不同。
朴长官又换身体了,副官在观察到这些不同后自然而然地生出了这一想法,随后立刻恐惧地打断了思考的过程。不能多看,不能多问,自然也不能多想。
但是长官的这一款身体显然是以生物组织为主要组成的,因为哪怕只是短暂的一瞥,他也看见了长官脸上的不豫之色。
这种强化情绪的身体,往往被他用于与更上级沟通时,尽管那从未展现于人前。
副官知道,他需要更加地小心谨慎。
他机械地递上了密钥。
“发射程序有复查过吗?”肥胖长官站回了房间中心的位置,“我不希望再有不合用的零件干扰母舰的运行。”
“相关人员已经进入深度连接状态,发射将全程遵从您的意志,经由f机器的标准程序进行。”
长官神色稍缓,从手臂中抽出数据线,连接上了密钥。
脉冲光环闪铄,母舰开始迅速地提升飞行高度。
在f机器的数据流中,在维多利亚北方的土地上,无数目标被迅速地识别标记,仿真弹道与预计杀伤范围一点点地将目标吞噬殆尽。
“发射。”
简单而明确的指令传达到了f机器的内核。
导弹的战斗部搭载着种类不一的核武器,从母舰上下的垂直发射模块中射出,在制导系统的导引下,奔赴既定的目标。
副官悄然无声地向外退去。
“数据板中的内容呢?”长官冰冷的声音传来
副官从f机器读取到了核武器的毁伤范围,于是再度行礼,同时送出数据。
那是某只车队的定位信号,而此时,它们离爆炸中心并不远。
“是此前的一些调查的后续,不过如今已经不需要长官的额外关注了。”
时间回到十几分钟前。
海森正在听取安娜的计划。
显然计划并不是直接与数量不明的沙鲛正面对抗,也并不是什么也不做的绕路离开。
安娜的计划是基于其狭窄感官的。
她儿时的经历可以让她确定,沙鲛极度依赖于声音震动来探查环境,甚至没有任何基于可见光的侦察手段,而武装上更是约等于零,仅限于改造地形的超声波与压缩空气。甚至可以说,它们只是终械中的施工单位。
但这并不代表它们容易被消灭,事实上,镭玫瑰自始至终没有成功猎杀过任何一只沙鲛,安娜肯定地说,在它们所塑造的沙海主场中,任何主动挑衅的行为都无异于自杀。
然而年少的那次不期而遇依然让她有信心暂缓他们的扩张。
“它们虽然是终械,但很难在这些沙鲛上找寻到机械的痕迹,你能感受到的是迸发出的异质的生物美感,那更象是一种基于硅与铁的食沙巨兽。它们是oga迭代的造物,是一种近乎自然选择演化的结果,但这也让我们意识到了它们的弱点。”安娜认真地说,“脱离了oga,它们的行为就会失控,它们也就会如同真正的生物一般,盲目而短视,遵从本能与感官的指挥。”
“我隐隐约约猜到了你的计划,你是想要制造出一道隔离带是吗?”
“是的,而且这个隔离带将由它们自己创造,还记得你在射电望远镜数组寻得的静默设备吗?”安娜正在将因战斗而松散的头发扎起,“我在路上就有构思过这个设备的用处,而在看见它们的一瞬间,我就想好该如何使用它了。”
安娜又指了指高地下方的终械残骸。
“当然,也需要一点点的操作技巧,就象你对那个东西做的那样。”安娜露出了淡淡的笑容,随后问道:“你知道当年那次沙浴的结果是什么吗?”
不及海森回应,安娜摩挲着望远设备,继续回忆说道:
“我和父亲被压缩空气送上了空中,父亲抓住了我,然后又用钩锁抓到了跃起的沙鲛背鳍。”安娜嘴角翘起,“它们是可以骑乘的,甚至于可以借由那个背鳍操控方向,尽管那听起来就象是沙丘中的桥段,但我和父亲真的体验了一次,那真的是我经历过最刺激也最美好的事情了。”
海森闻言,脑海中自然而然地浮现出了一幅图景,在沙海中,在夕阳下,神似东木老爷子的坚毅汉子怀抱着女儿,手握缰绳,驾驭着弛骋的飞翔猛兽。
当然,后来海森才知道,安娜的养父,诺曼·瑟伦,不但是一个中维混血,而且身材颇为矮胖,长相更象是一个和蔼可亲的邻家大叔,而不是什么荒野大镖客般的硬汉。
“沙鲛就象是强迫症患者一样,对正在修整的地面有着极高的要求,如果侦察到了大型岩石之类的异物,它们中的一员就会脱离队列,返回清理。”
无人机将静默设备运抵山头,战士们也送来了武器——是从车上卸下的钩锁。
“你已经开始计划了?不需要额外进行细节规划或是风险评估吗?”海森斜挑眉毛。
安娜笑着向海森伸出了手。
“我觉得如果我对你稍微提高下信任程度,或许你会有不少更加亮眼的表现。”安娜赞扬:“刚才你持剑与终械之间的博弈真的很精彩,那象是舞蹈一般飘逸而灵活的动作让人过目难忘,班卓那孩子一定是错过了那一幕才没有过来缠着你讨好。”
海森一时不知是握手还是牵手更为合适。
“实际上,我那套动作更依赖于精确的速度与角度,此外,一个小小的问题。”海森用视线示意向安娜递来的铁手,“如果这是个邀请的话,那么这是否意味着我要和你一起去尝试驯服沙鲛。”
安娜一把抓过海森迟疑的左手,拉着他飞速向山坡下跑去。
“当然是两个人去了,我一个人又没法控制沙鲛的方向,而且与其找同样没有经验的营地战士,为什么不给某位强调精确与力量的仿生男呢。”安娜歪头,“当然,这应该算是,面试的一部分。”
“是角度而不是力量”被拖拽前行的海森十分想要询问安娜她机械手臂的功率,不过他忍住了,继而没好气地说:“而且我以为我的面试早就结束了,我记得自己应该是医生而不是驯兽师。”
“那么三流医生与末流黑客,请你帮忙诊断一下迷群的终械沙鲛吧。”安娜前指。
一道涌动的沙线直直朝他们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