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在距离海森三点六万千米的地球同步轨道。

灰暗阴沉的房间呈现一个标准的八边形，房间的地面中央有着八边形的“天井”。八边形的一边是一道厚重的防爆门，正对面的墙壁则装饰着看不清细节的圆形徽标，徽标下是一张有着古朴木纹的平台。尽管其装饰着抽象复杂的几何型状，但每个棱角所展现出的坚毅感，明确地宣告着这是一个适合于严肃场合的桌子。

虽然装饰着木纹，但它毫无疑问是灰色的，一如这个房间的其他所有事物——有着金属纹路的灰色墙壁，有着几何纹理的灰色椅子，以及阴影中半白头发的老人，和他身上的灰色袍服。

有剧烈的闪光从“天井”的一边亮起，随后快速地划向另一边。

移动的闪光短暂地照亮了阴影中的老人。

老人站在桌旁，面带没有一丝起伏的冷漠表情，用不起波澜的眼神，沉默地望向桌角。

那里是一个水杯，一个透明的，玻璃材质的，单调到不能更加单调的，圆柱体的玻璃水杯，盛装着同样不能更加单纯的纯净水。

天井映射而来的球形光点在水杯的弧形边缘被短暂地拉长，随即一闪而过，消失不见。

但是仔细看去，还能看见细长的光束——同样被扭曲成一道圆润的弧线。也能看到更远处的，更多的，源源不断产生又源源不断迅速消失的球形光点，以及比之更遥远处的，更加密集却也更加黯淡的圆形光斑——那是宇宙星空。

所有这些图景，所有的这些光与暗的变化，伴随着一阵震动，伴随着杯中骤起的波澜，破碎成一团，杂糅到一起，扭曲成混沌的光影，一如其所反映的太空战斗。

冰冷的声音从房间某处传出，惨淡的应急白光在八边形的地面亮起。

波动的水面立刻倾斜向水杯的一边，在水杯下的桌面也亮起了圆形的白色光圈，光圈映照的光芒将那团流动的光影彻底掩盖住。

在清脆的金属碰撞声与嗡鸣的噪声中，老人踱步坐回座位，桌面上浮现的全息投影驱散了房间内的黑暗。

投影中可以看到层层叠叠的圆环，可以看到八边形或是圆形的柱体，可以看到广阔的太阳能帆板，可以看到它们彼此之间阡陌交通，也能看到无数往来的大小飞行器。

但是那不是老人所关注的，投影中很快就只剩下了轨道城市外围的战斗场面。

在低阻力的环境下，双方的战斗单位的外形显然不是设计时的第一要素，这在太空终械的表现上极为突出，毕竟很难说oga是否有设计这一概念。

终械一方的机械看起来更象是随机几何与仪器设备的组合，稍微可以辨认出来的统一形象是一种生长着长短不一棍体的圆球。

城市一方的机械也许有着更高级的美感，但是那并没有体现在战力上，它们只能依托于城市的固定防御设施，排列成略显密集的阵型，收缩在有限的距离内。

又一个圆形的焰球无声地膨胀，那是脱离数组的战舰，在短短几秒内便被终械集火消灭。

当然，如果仔细观察的话，有不少战舰依旧独自游离在战场边缘，但他们不曾发动攻击，也不曾有终械扑向他们。

但是这也不是老人所关心的，老人再度将战场的投影图象划去。

现在，全息投影中所展现的，是地球。

惨白的应急灯关闭，房间中只剩下了全息影象的光辉。

老人挥手抓取投放，全息投影被移动到了“天井”的上方。

“天井”也只是一个投影仪，一个连接向无数眼睛的展台。

整间房间都置于严密的层层防护之下，无论是传统宇航设备几毫米的合金板，还是稍厚一些陶瓷板，抑或是夹层中的超高模量纤维，都无法给房间主人以足够的安全感，何论薄薄一层玻璃呢？

整个房间都是可以脱离城市自行运作的，存储着足够几十天太空运行的燃料与物资，就在他身后的徽章下，还隐藏着额外的轨道空降载具，方便随时撤离向地球。

但是他不是房间的原主人，而现在的地球对他而言也并不安全。

地球的全息投影上的白色光斑迅速地被染红——光斑是人类仅剩的城市，红色则是受袭的标识。

大西洋两岸与欧亚大陆上不少光点还维持着白色，不过老人知道，那只是因为i域的网络传输问题，终械必定已经席卷全球。

这是一场清算，是人类几十年来对问题忽视带来的恶果，是早有人预料到的，却难以根治的顽疾。

但是这也不是他所关心的。

他再度挥过手臂，所有恼人的红光都消失不变——除了三个不断闪铄的标识。

其一者为红色的尖锐三角，它正位于地球轨道之上，每次闪铄后都会在一段距离后再现。

其一者为黑色的倒三角，它在大西洋中心若隐若现，但这已经是两天来最长久的信号记录了。

最后一者则标注为绿色的问号，不断地从一个光斑跳跃向又一个光斑。

“是否有证据表明这场终械动乱与它们三者有任何关联？”老人独自发话，不知是在问向何人。

桌面上，水缓缓地脱离了杯子，漂浮到了空中，变成一团微微扭动着的球体。

通过球体，可以看到老人的倒象，如一团扭动的影子，却也让那双眼中内蕴的点点辉光分外明显。

“没有，但是回溯到了古怪而有趣的信号吗？在那里吗？”

老人皱眉，想起了不久前注意到的一份报告，又想起了那张或许是假意紧张的胖脸。

他将全息投影仪中的地球放大，直到图象范围内只剩下一片孤立而古老的大陆。

那是维多利亚。

迟疑着，半百头发的老人调取了一份文档，将图层叠放上去。

大陆上出现了十几个形如冠冕的标识，绝大部分都分布于沿岸的城市，但是它们全部都在一旁画上了叉号。

老人用手指敲打着桌面，思索着。

“很奇怪不是么，只有这一个点孤零零的在荒原之中。”

他似乎是想要将那个白色冠冕重新点亮。

就在此时，又有几份文档被传递到了台前，深深皱着眉，老人粗略地将其读完。

银河城外的终械也在扩散，这是很糟糕的消息。

辅助决策ai给出的建议是暂停软硬件迭代工程，恢复所有终械驱散设备的运作，并做好让城市再度堡垒化的准备。

但是如果现在停止清理老头子留下的后门，那么不知道要花费多久的时间才能让地面重新变得相对安全，他也就只能继续蜗居在这个狭小的灰色房间之中。

核弹是个简单实用的道具，这样想着，他做出了决定。

至少也要先拖延一段时间。

因为又一份报告传来，终械袭击人类城市的原因似乎已经初步探明，是一种超高效率的脑机交互改造带来的问题。

无数人的照片与资料飞速闪过，最后停留在了三百七十八万五千四百二十一这个数字，这是南联中所有已知的经受过此类改造的人数，他们多为精英的网络工作人员。

“将这些人集中管理起来，后续交由ai判断。”他下达命令。

他并不认为这些人才的价值能高出银河城，他要守护自己的战利品。

半白头发的老人得以从报告中脱身，他再度将视线投向那个维多利亚大陆的投影。

伸出手，他眼眸中闪铄的辉光代表着他依旧在读取资料，缓缓地，那只手靠近了大荒漠北方某处。

球形的水在无重力下缓缓漂浮着，闯入了全息投影中，在老人注意力偏移之时，水面裹挟着整片大陆的光影，撞破了大荒漠中心，接触到了老人的手指。

老人触电般地将手指缩回，神色也第一次失去了平静。

气息不稳地，他咬牙说道：

“朴茂才，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

他随手拿起一个数据板，将接触后加速飘来的水球挥向一旁。

桌面上的光环闪铄着，水杯再度被填满。

老人神情阴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