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能看出这片沙地有古怪，但我没能发现危险源自何处。”

海森跟随镭玫瑰战士的指引，登上了前方的高地。

他们原本是沿着一道宽阔的干涸河谷前行的，但是如今海森向下望去，他看到低矮的山地被硬生生截断，暴露出内里红褐色的古老岩层，而岩层断面的另一端，则一路延伸进一望无际的沙地中。

铁锈色的细沙在风力的推送下，在谷口附近堆积起半月形的沙丘，如同波浪般输送进河谷中，直到他们刚刚战斗的地方才细微至难以瞧见。

而远离谷地的另一端，沙地却平坦的出奇，仅仅能看出梳篦划过般的平直线条，让人意识到那绝不是自然之物。

至于更远处，沙尘弥漫，混肴了灰暗的天际，即使是海森的义眼，也无法辨认出更多的细节。

“如果我告诉你，这片沙地昨天还不存在呢？”

几个战士正在安娜的指示下向高地上搬运某种设备。

她接着说道：

“大荒漠最初不是这个模样，或者说，这里本不是大荒漠的一部分。”

那是一个粗笨的望远观瞄设备，战士们小心翼翼地将其架起。

“在我的小时候，如果海水足够温热，维多利亚北方甚至会下暴雨，那时整片整片的土地都会泥泞到无法通行。”她踢了踢脚下的火红色碎石，“当然，维多利亚的土壤过于贫瘠了，以至于这里的植被自始至终都没有恢复过。”

海森闻言，皱眉抚颌，再度观察起远方那不自然的线条。

安娜将望远观瞄设备连接上了算力机，她一边调试着，一边娓娓道来：

“十一岁时，我象往日一样骑着摩托出去找陨石，也就是终结三战的那颗小行星的碎块。营地驻扎在大概更西更南一点的方位，周围几公里范围内都有哨岗，更远的距离上也早早地清理过威胁，所以我并不担心会有危险，更没有想过自己会迷路。”安娜的声音中透露出些许感慨，“然后我不经意间便闯入了一片沙地，那时我还不知道这片沙地是一夜之间产生的，只是以为自己没有找准方向距离，结果胡乱找了一通后，就真的迷路了。”

安娜结束了调试，面露复杂神色的继续说着。

“然后，我就看见了它们。”

她招手示意海森过来。

“我加了一层实时的图象增强处理，现在你也能看到了。”

“我要注意观察哪里？”

“你会在第一时间看到它们的，相信我。”

海森心里自然而然地想到了沙虫那样庞然巨物，可当他真的凑近用设备看去，他看到了那如浪涌一般的航迹。

“那是鳍？”

在航迹的最前端，有鱼鳍型状的流线尖角在劈波斩浪。

“唔呣，你看到了它们的一部分。”

“不要告诉我那下面会是一条大鱼，无论那是什么，我都无法想象在流体特征不明显的沙子下，需要克服多大的压力与阻力才能维持那种速度。”

“我们当时确实下意识地以为那是鱼鳍，因此还给它们命名为沙鲛。”安娜说，“你看到了几只？”

“五六只？等等那是整整一列，直到视野尽头，直到分辨率的极限。”

安娜挑眉，尤豫了一下，靠近说：

“借我一只眼睛看一下，我也从未见过这样多的沙鲛。”

海森让开了位置，安娜的发丝垂下，他全息面具下的触觉传感器反馈出痒痒的感觉。

“看起来这个观察的方位还算不错，看到了那片厚重的沙丘了吗，他们会在那里跃起。”安娜小心收拢着自己散落的发丝，“当年，我就是登上了视野所及的最高大的沙丘，在那里眺望时，我第一次看见了它们。”

“后来发生了什么？”

“父亲他们也看到了在高处的我，然后我们一起在那里被迫享受了一次沙浴。”

“它们是无害的？”

“它们也是终械。”

海森终于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海森与安娜共享着望远观瞄设备，视线紧紧跟随着那一道道沙海上的浪痕，在那不自然的巨大沙丘前，无数沙子在愈发激烈的震荡下扬起，在某一瞬间，他们从四散的沙石中得以一瞥那庞然巨物的全貌。

那是无数只细长尖刺，即使是在灰暗的日光下，即便有着沙尘屏蔽，依旧能看出它那晶莹的质感。

二十几秒后，微风卷携着低沉诡异的悠长鸣声吹拂到了他们的脸上。

现在，伴随着“沙鲛”逆向冲出尘幕，他们也终于能够看清它们身上的细节。

他们就象是头上生长着背鳍的飞鱼，细长的尖刺构成了其两对末端交互的翅膀，细长而坚实的尾巴停留在“水面”中——但是有一点不同——尾巴才是其行进的前端，而身体相较于高耸的鳍显得无比狭小。

他们就象是纺纱的机器，在搓捻出成排的“沙线”后，转换角度，更换方位，再度反向，一头扎进沙面之下。

“我们不知道它们在地下是如何运动的，后来根据听到的声音推测，它们大概是倚靠超声波与压缩空气，不断地破碎液化土壤岩层，造就出这样一片片松散的沙海。”

“但是，它们为什么要这么做？”海森略有迟疑地问，“这个沙海和班卓所说的，也就是我最初见到的那片沙海有关吗？”

海森想起了他第一次来到地面时所看到的荒原，那平坦的地面恐怕便是沙鲛的杰作，而隐蔽出口的大门，恐怕也是在它们的沙漠化工程中被破坏的。

“它们来到了这里，也就代表着这里与其他地方的沙海连成了一片。”

安娜眺望远方。

“我不知道这片沙海已经侵蚀了多大的土地，我也不知道世界上在维多利亚大陆以外是否有沙鲛的存在，更不知道它们有多少，又是为了什么而扩张。”她长吸一口气，“但无论如何，现在，它们都是敌人了。”

“我没有看出它们的攻击欲望，我们就不能绕路而行吗？”

“大荒漠是我们的家，沙海不是，这就是最基本的理由。”安娜说，“此前不知为何它们停止了扩张，但是你也看到了，这么多数量的沙鲛，恐怕要不了几年，大荒漠就会完完全全成为全无生机的沙海。”

海森立刻想到了那些沙漠中的立柱，也想到了渠道列车的次声波领域。

“这些沙鲛，你清楚它们依靠什么探查环境吗？”

“肯定会依靠声波震动探查地下，至于其他，我怀疑有导航等设备集成在那个露出地面的鳍之中。”

海森紧握双拳，他几乎可以确认那些金属立柱也有着限制沙鲛的作用。

他所利用过的那些设备，如果真的是另一个自己所建设的，如果真的是有阻止终械扩散的功能，为什么会失效，是被拆除了吗？

他再度想到了那个令他疑惑许久的问题，也就是自那个影卫小队长脑海中所读取到的命令——干脆利落地杀死他。

为什么疑惑，原因很简单，那个命令是经由另一个自己下达的。

也就是说，在一开始，在拉撒路协议触发后便直接扔核弹要杀死他的人，就是他自己。

七十年前，另一个自己将海森的脑取出封藏，却要在七十年后才想要杀死他，这根本不合理！

除非，那个郭海生，根本就不是郭海生。

因为郭海生被杀了，所以才会激活寓意是复活的拉撒路协议，所以才会想要第一时间杀死他。

那么，所有这些留有郭海生后门的设备，所有这些可能成为海森夺回权力的阶梯的东西，一定会被破除。

就象那卫星网络，又比如那大漠中的金属立柱。

但是却恰逢oga的又一次迭代，一次将人类纳入消灭范畴的迭代。

这算是机会吗？

但毫无疑问，他的时间有限，终械动乱带来的窗口期也不会长久。

海森看向安娜。

“你打算怎么做？”

他克制着泛起的思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