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昂眼见张汪、司马进、山符、刘延这四大家族的耆老齐聚,立刻换上了一副谦逊守礼的面孔,主动以晚辈自居,言辞恳切,举止温文,全然不见半分在朝歌城下的杀伐之气,更无一丝一毫嚣张跋扈的地方大员架子。
他这低调甚至略带柔弱的表现,让这些自诩“诗礼传家”、“耕读为本”的豪族代表们心中暗自松了口气,紧绷的神经也不由得放松了几分。
看来这位曹公子,还是懂得尊重他们这些地方豪族的嘛。
眼见气氛有所缓和,曹昂便顺势切入正题,语气依旧温和:“诸位长者都是明事理的人。晚辈此番奉旨安抚河内,迁徙无地流民、贫苦百姓前往洛阳这诏令是陛下亲发,既然诸位如此反对,晚辈定将上奏天子,请天子定夺,诸位可有异议?”
几位耆老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果然如此的了然,以及“不过如此”的轻视。
张汪作为张氏代表,率先开口,捋着胡须,语气带着长者式的从容:“使君忠君爱国,此乃我等楷模,为行仁政,有所龃龉,在所难免,我等岂会有异议?”
司马进也接口道:“是啊,是啊,朝廷仓促,一时间或不了解河内近况,望使君奏明天子!”
山符、刘延等人纷纷附和:“没有异议。”
一时间,场面竟显得异常和谐,仿佛刚才的紧张对峙从未发生过。
曹昂脸上笑容不变,目光却缓缓扫过县衙外围那越聚越多、手持各式农具乃至简陋兵器的人群,黑压压的一片,人头攒动,粗粗看去,竟有上千之众!
他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语气陡然转厉,声音如同寒冰炸裂:
“既然诸位长者都深明大义,对此毫无异议,那你们今日,带着这许多家族部曲、庄客佃户,手持棍棒刀枪,将这县衙围得水泄不通,甚至还有源源不断的人赶来……意欲何为?!”
他猛地踏前一步,目光如电,直刺在场每一位耆老的心底,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惊雷:
“诸位耆老!你们这是要聚众造反,围攻县衙,袭杀朝廷命官吗?!”
“锵——!”随着曹昂这一声厉喝,周仓与那五百精锐亲卫仿佛早已等待多时,瞬间齐刷刷拔出雪亮的环首刀!刀刃反射着寒光,浓烈的杀气瞬间弥漫开来,将刚才那虚假的和谐气氛撕得粉碎!
张汪、司马进等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和冲天的杀气吓得浑身一颤,脸色瞬间煞白,有几个胆小的族老甚至腿一软,差点瘫坐在地。
他们惊恐地看着眼前那些如同修罗般的甲士,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这曹昂翻脸比翻书还快……难道真敢不顾后果,在这里就将我们全部格杀?!】
就在这极致的恐惧氛围中,曹昂却忽然仰天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哈哈!”
那笑声恣意张扬,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威势和一丝玩世不恭的痞气,仿佛猫戏老鼠般,看着猎物在自己的爪牙下瑟瑟发抖。
笑声戛然而止,曹昂环视面无人色的众人,语气变得轻描淡写,却带着更深的寒意:“诸位不必惊慌。本官行事,最是讲究规矩。聚众闹事,胁迫官府,按律,抓几个为首的贼头,枭首示众,以儆效尤,也就罢了。”
这话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压垮了这些耆老的心理防线!他们再也顾不得什么风度仪态,纷纷站了起来。
张汪急声道:“曹使君!我河内张氏乃留侯之后,世代……”
司马进也梗着脖子道:“我司马氏诗礼传家,族中子弟多人在朝为官,你岂可……”
山符、刘延等人也纷纷开口,或摆家世,或讲渊源,或暗示朝中有人,试图让曹昂投鼠忌器。
“够了!”曹昂眼睛一瞪,恶狠狠地打断他们,脸上再无半分之前的温文,只剩下冰冷的杀意,“刚才还与尔等谈得好好的,转脸就敢聚众威逼!给脸不要脸!既然如此,那就不必再谈什么贼头了,传令!将这四家参与闹事者,全部拿下!凡有抵抗,格杀勿论!本官今日,便要行那灭族之事,看谁还敢阻挠朝廷大计!”
左右甲士轰然应诺,作势就要上前拿人!
“明府且慢!使君三思啊!”董昭见状,知道火候已到,立刻抢步上前,一副焦急万分的样子拦在曹昂面前,声音带着哭腔劝谏道:“明府!万万不可啊!此四家皆是河内着姓,声望素着!若在此地将他们……这……这恐寒了河内士民之心,于明府清誉有损,日后我等如何治理地方,收取民心啊!还请明府暂息雷霆之怒!”
曹昂胸口起伏,看似怒不可遏,实则心中也在飞速盘算。
董昭的话点出了问题的内核:自古皇权不下县,县以下的广阔乡村,几乎就是这些士绅豪族的独立王国。
他们掌控着土地、人口和地方舆论,甚至到了魏晋南北朝,州郡大权都旁落于门阀世家之手。
强行用屠刀,固然能一时震慑,但后患无穷。
他沉默片刻,冷冷地哼了一声,目光扫过那些吓得魂不附体的耆老,语气森然:“刁民聚众,手持利刃,围攻县衙,意图杀害朝廷命官!本官自卫反击,有何不可?就算杀光了,传到许都,陛下和丞相面前,我也有理有据!如何不好交代?!”
董昭立刻会意,转身对着张汪等人,语气急促地打着圆场:“诸位,诸位!今日之事怕是有些误会!明府车马劳顿,又被这场面惊扰,心神不宁。不如……不如诸位先请回,此事容后再议?待明府歇息片刻,冷静下来,再从长计议,如何?”
张汪、司马进等人此刻已是惊弓之鸟,哪里还敢多待?
眼见曹昂真敢杀人,连忙顺坡下驴,连声道:“好好好,改日再议,改日再议!”
“使君息怒,我等先行告退!”
说罢,也顾不得仪态,带着家眷部曲,如同丧家之犬般,仓皇退出了县衙,那围聚的上千人也都跟着潮水般退去。
等这群人走得干干净净,县衙内外恢复了寂静,曹昂脸上那暴怒的神色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深沉的冷静。
他看向董昭,直接问道:“公仁先生,此事,依你之见,当如何解决?难道真如你所劝,暂缓迁民,与他们搞好关系?”
董昭叹了口气,面色凝重:“明府,迁民之事,触及豪族根本,阻力重重乃是必然。温、修武、平皋此地,豪族势力盘根错节,非一朝一夕所能动摇。下官以为,不如暂且隐忍,与之虚与委蛇,待根基稳固,再图后计。强行推进,恐生大变啊。”
曹昂听了,眉头紧锁,心中一股无名火起:“隐忍?虚与委蛇?公仁先生,这是乱世!刀把子里出政权!这些豪族再根深蒂固,如今也不过是砧板上的鱼肉,任我宰割!张杨就是太过仁慈,才让这些地方势力尾大不掉,成了割据一方的牛皮癣!我若此次退缩,以后政令出了这温县县衙,还有谁会当真?所有的改革,所有的谋划,岂不都成了空谈?!”
他目光锐利,语气斩钉截铁:“有些口子,不能开!这次哪怕闹得动静再大,也要把这股歪风邪气压下去!这就叫杀一儆百,以儆效尤!让他们知道,谁才是河内真正的主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