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药王————普速先生吗?”
孤零零的街头,在火与雨中,陈浩听到了这道奇怪的声音。
他猛地回头,眼孔中的的腐朽世界里,戴黑色眼罩、两撇滑稽胡子的男人,正靠在巷口的垃圾桶旁,歪着头看他。
那人商务正装淋得透湿,肩线滴着水,却毫不在意,甚至还抬手理了理唇上那两撇标志性的小胡子:“再确认一遍,药王普素先生?”
陈浩将身体完全转过来,正脸对着这人,没有说话。
虽然对方没有进攻意图,但他感觉到自己的汗毛不自觉立了起来,夜风如一把无形的刀。
那人的声音依旧这么别扭却突兀的带上了一丝惊喜:“完整的面具?!你是一个很贵的,成功的实验品。
,“实验品?”
陈浩的肌肉瞬间绷紧,从这个词中,他隐约猜到了些什么。
这人一直在追踪自己?那么,青木堂被入侵,杀了沉子牧以及叶清拦截的————
会不会就是这人?
他下意识地后退半步,背脊抵住身后湿冷的砖墙,脑子里飞快转动思考着应对策略,嘴上的素质不饶人:“你他妈谁啊?”
“感谢您关心我的我妈妈,不过我妈妈的名字不能告诉你。”这个男人受宠若惊的回答道。
陈浩的表情僵住一瞬,“我问的是你!”
“哦哦,你可以叫我佐罗,我来自挪威奥斯陆,喜欢打篮球,爱吃土豆炖西红柿。”对方居然咧嘴笑起来,森白的牙齿在昏暗中格外显眼:“打完友好的招呼,您可以和我两个人走了吗?”
“你是下午时候袭击了青木堂的人?”陈浩对这种别扭的对话烦躁了起来。
“袭击————”佐罗的中文仿佛卡壳了一下,他捏了捏小胡子,“青木堂?我去过,还把几个人的生命给杀死了。”
陈浩的大脑中短暂空白了一瞬,不知是该愤怒还是惊惧。
他未曾想到这人能将如此可怖的话语说的这么扭曲,就好象说今天出门时踩死了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我练习过这样的句式!”佐罗突然惊喜道,“接下来您是不是该问我为什么?”
他仿佛陷入了另一个自我的世界,根本不等陈浩回复:“因为他们是背叛者,不按照合同约定行事的人类!”
“我!正义的佐罗,碰到这样的背叛者人类,当然应该————”
“应该————嗯,除————除善扬恶!”佐罗努力回忆着相关的成语。
陈浩感觉到自己的血液冰凉,而肌肉颤斗起来,某些浑浑噩噩的回忆象是启封了,耳朵传来有人说话或嘶吼的声音。
“什么时候约你说的那个齐总出来见见啊?”
“梦想?大概是多赚钱回家养老吧,我比较俗。”
“你这幅面具,能治好这个病了的世界!”
痛,大脑传来灼烧般的痛,陈浩觉得血管象是要爆炸开。
“本来以为叶清先生很麻烦,但是他的面具传输给了你。”
佐罗惋惜地摊手,动作随意得象是在谈论一个路障,“和叛徒的战斗不激烈,没有展现出我的正义。”
“他也是很重要的,猎头看中的人类,本来想抓活的,可他非要拼命————”
佐罗还在喋喋不休,象是舞台上已然入戏的戏子。
“砰!”
佐罗的话音被硬生生打断,陈浩的拳头裹挟着满腔的怒火和无处宣泄的悲愤,以超越自身极限的速度狠狠砸向佐罗的面门!
他根本没想再听下去。
什么实验材料?什么普素?什么猎头?
他现在只想用拳头撕碎眼前这张令人作呕的笑脸!
“嗤!”
预想中拳头撞击骨骼的闷响没有出。
佐罗的身影在他拳头触及的瞬间,竟如同水中的墨迹,扭曲着融入了他脚下浓重的阴影里,消失无踪。
什么情况?
这样的想法刚出现在大脑,闪着幽光的匕首便如影随形,几乎是擦着他的后颈刺出。
陈浩下意识的躲闪,刀尖狠狠扎进他刚才站立位置背后的墙壁,碎石和墙皮崩飞,鲜血飞而出。
只差半寸,他的脖子就要开个大洞。
但倾刻间,佐罗的身影再度消失了!
冷汗瞬间浸透内衬,他伸手将脖子上的渗血止住,几乎耗尽体力的虚弱感让他狼狈不堪。
他也是第一次遇到身形如此之快的傩面拥有者,而且刚才的能力是什么?为什么这个小胡子会突然消失?
陈浩单手撑地弹起,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顾不上喘息,视线疯狂扫视着被垃圾、水洼、支离破碎的巷弄阴影。
雨水打在各处反光的积水和墙壁上,让本就晦暗的光影更加扭曲晃动,每一个黑暗角落仿佛都藏着致命的杀机。
他本就善斗,因为母亲没太多时间管他,从小和厂里的小孩打成一片,长大后又不停练习散打,格斗技巧远超普通人,但如此不合常理的战斗还是第一次。
“滋啦!”
布料撕裂的声音刺耳地响起。
一道冰冷的痛感从陈浩右侧肋下传来,紧接着是血液涌出的温热感,他只能尽力的往后猛然一肘,却依旧扑了个空。
所幸他动作够快,这击虽没击中,却亲眼看到那道身影遁入了黑暗。
所以————这人的能力是融入影子里?
陈浩闷哼一声,手心绿光涌出,他能清淅地感觉到皮肉在皮下疯狂地蠕动、
贴合,疼痛迅速被麻痒替代,鲜血渗出量骤减,新生的肌肉组织在高速修复。
“看来治疔强度似乎比之前更要强大————是傩面完整了的缘故?”
粗重的喘息间,陈浩简单的想道。
所以叶清到底做了什么,给自己留下的究竟又是什么?
只是,他没法继续思考答案,陈浩第一次这么清淅的感觉到了自己体力的流失,每一次的治疔都让他的肺部如风扇般鼓动。
得想办法反击!
“药王普速————真是强大,但您还能治病痊愈几次?”
佐罗的声音带着猫戏老鼠般的轻松,压迫感却如同实质的铅块压在陈浩胸口。
“放心,你死的肯定比我早。”陈浩咬着牙骂道。
“你们是好朋友?和叶清先生说的是一样的话。”佐罗说道。
陈浩突地一愣,那个男人不着调的表情又再次出现在自己的脑子里,回忆走马观花。
他一直觉得叶清这样的人才更象是故事里的救世主,因为他的不着调更象是一种看淡了世间的洒脱,说狠一点甚至有些漠然。
叶清还在喝醉后说过这么一句话,大概意思是说:对我来说,我的亲人,兄弟朋友要比全球几十亿人更重要,可我珍视的大多都已经不在了,命留着也是浪费,所以分给陌生人也不是不行。
其实那个男人也就是嘴上狠————记忆中的最后一幕,两人打起来的时候,叶清眼神里的尤豫分明比自己更多。
陈浩突然想起了什么。
机会就在一瞬!
佐罗再次动了,依旧是毫无征兆地前冲,匕首的寒光直指陈浩的心口!比前几次更快、更狠辣!
然而。
陈浩没有躲闪,反而用尽全身力气向前猛地一顶,眼神里满是决然和狰狞。
他用受伤的右侧身体迎向了那把匕首!
“噗嗤!”
刺入皮肉的沉闷声响,剧痛如同过电瞬间贯穿全身,但他依旧死命的抓住了佐罗!
佐罗那撇小胡子一抖,似乎也被这不要命的打法给吓愣住了。
冰冷的金属撕裂肌肉,肋骨似乎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药王菩萨的面具疯狂震颤,暖流不计消耗地奔涌过去修复。
就是现在!
陈浩忍着几乎让他昏厥的剧痛和虚脱感,右膝如同蓄满力的攻城锤,狠狠向上撞出。
“砰!”
“呃啊这一次,闷哼变成了痛苦的低吼。
佐罗猝不及防,脸上那轻松的假笑第一次被真实的痛楚撕碎,他完全没料到陈浩会用这种近乎自残的方式创造反击机会。
膝撞结结实实地砸在了他的肋骨上,发出清脆的,令人牙酸的骨骼断裂声。
因这股巨大的撞击力,佐罗向后趔趄,重重撞在身后巷壁突出的老旧防火梯上,雨水哗哗抖落。
“牛逼————”佐罗剧烈呼吸着,咧嘴一笑,发出一句老师教过的,标准中文式赞美。
但陈浩没有任何废话!正派大多死于不补刀!
他甚至没有拔出还插在左肩上的匕首,而是抓住这千载难逢的机会,强忍着钻心剧痛,左手如刀,带着全身最后的力气,狠狠地劈向佐罗毫无防备的颈部动脉。
这是致命一击!
“轰!!!!!
惊天动地的爆裂声骤然炸响!仿佛整个巷弄都被一只无形的巨手攥紧!
无穷无尽、狂暴凶戾的赤色火焰毫无征兆地从巷口和两侧的墙壁、乃至头顶的防火梯上凭空爆发,瞬间吞噬了整条狭窄的巷道!
垃圾桶的塑料外壳肉眼可见地熔化、滴落,发出刺鼻的焦臭,冰冷的雨水甚至来不及落下,在距离地面一米多高的地方就被高温蒸发成滚烫的白雾,空气啪作响、扭曲变形。
巨大的冲击波裹挟着足以融金断铁的高温热浪,狠狠将陈浩拍回了背后那辆面包车冰冷的铁皮上,他只觉得眼前一黑,全身骨头都在呻吟,自己的毛发传来烧焦的味道。
是大火。
若是普通的火焰,断不能让他遭受到如此巨大的创伤,这股火焰似乎还裹挟着某种易燃易爆的特殊气体,从而爆裂出了更为凶猛的威力。
“嘶————哈!”
剧痛让他发出一声嘶哑的惨嚎,体内那点仅存的暖流在恐怖的火焰侵袭下瞬间溃散。
治愈几乎已经消耗了他所有力量。
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冰冷和虚弱,仿佛生命力正在被高温强行蒸发,意识也开始模糊起来。
“所以————是佐罗的援军到了么?”
这么个意识出现在陈浩的大脑里,他开始低声苦笑。
果然,傩神的眷者什么的————故事中那等天降神兵的情节,放到现实里,不只会发生在救世主身上啊——————
又或者,我根本就不是救世主呢?
他抬着流血焦黑的侧脸朝一旁望去。
冲天的火幕如同舞台的幕布,向两侧缓缓分开。
两道身影,如同地狱派来的恶魔,在沸腾的火焰与蒸腾的白雾中并肩走出。
左边一人,深蓝色西装纤尘不染,金丝眼镜镜片反射着妖异的火光,指尖跳跃着一簇红似血的火焰,灵动而致命。
右边是个老头,身形佝偻,身上的西装充满着道道裂痕,不过他依然保持着风度,手持一根扭曲变形的金属拐杖,一双浑浊的眼睛在脸上亮得惊人,死死锁定在陈浩身上,带着一种贪婪的、审视“物品”的目光。
“药王菩萨?”江离山冷冷的开口,“我记得药王菩萨明明是半面。”
“那大概是我们那位收了钱不办事的叛徒干的吧。”老者摇了摇头,“没控制好力度啊离山,佐罗先生身上也受伤了。”
他们朝靠着老旧防火梯的佐罗看去,那个男人满脸漆黑,身上的西装破破烂烂尽是炭洞,只有一副森白的牙齿,笑的象是狼。
“事发突然。”江离山声音温和,却比寒冰更刺骨,“佐罗先生应该不会介意的。”
佐罗呲着牙摇了摇头,一晃一晃的朝陈浩走过去。
“听说佐罗先生喜欢虐待战败者,还是别玩了,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这里很快就会来人。”江离山道。
“我只是想,让他晕眩过去。”佐罗的身形一僵,发觉自己的想法被看穿也不气恼。
老者轻轻摇了摇头:“交给我。”
他抬起那根扭曲的金属杖,看似随意地往布满积水的地面一顿。
“咚!”
杖尖触地的瞬间,一股浓郁的、甜腻到令人作呕的灰色雾气,如同粘稠的液体,猛地从杖底喷涌而出,眨眼之间吞没了残火纷飞的狭窄巷道!
不知名雾气如同活物般朝陈浩涌来,一股难以形容的气息眨眼之间被吸入鼻腔,随之而来的是无穷无尽的疲乏困顿之感。
“咳!呃————”
陈浩视野中扭曲成一片光怪陆离的斑烂色块,耳朵里也灌满了奇异的嗡鸣,他眼前一黑,天旋地转,双膝重重砸进冰冷肮脏的积水里,全身肌肉失控地痉孪。
他象个溺水的绝望者,双手掐着自己的脖子,喉咙里只能发出“嗬————
嗬————”的抽气声。
一股被逼到绝境的血性猛地冲垮了身体的极限,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双眼赤红地瞪向逼近的阴影,左手在身下冰凉刺骨的积水中拼命摸索。
直到指尖终于触碰到了水底一截冰冷、粗糙、带着锈蚀边缘的短钢管,用力朝佐罗挥去。
“铛。”
残存的力道就这么被佐罗轻松挡下。
“别挣扎了,你现在已经处于肌肉麻痹的状态。”老人出言提醒,“跟我们走吧,虽然你也算作叛徒的阵营,但同时也是珍贵的实验品,不会被轻易处死。”
他的国骂从会尽量控制不和妈沾边,到了现在依然如此。
“带走吧,不要拖了。”江离山再次皱眉。
“呜——!”
一道凄厉到足以撕裂灵魂的破空声,骤然间压过了风雨、盖过了火焰的咆哮、穿透了剧毒的灰雾。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滞!
“啪嚓!”
刺目的白光如同雷霆乍现,一把造型古朴的白色长戈,散发着凛冽寒气,携带着恐怖的力量和速度,精准无比地穿透了毒雾、劈开了翻腾的火幕,将佐罗狠狠地钉进了面包车的铁皮!
“噗啊!”佐罗猛的喷出一大口鲜血,溅射在地面上。
老人脸上那丝残忍的假笑彻底僵住,取而代之的是不敢置信的骇然,但没有任何尤豫,浓烈的气雾再次涌出,如粗暴的绿色巨蟒,扑射向长戈的来处!
但,大风起。
蟒蛇仿佛接触到了无形的屏障,骤然溃散开去,猛烈的狂风撕裂一切,将江离山二人吹地不禁往后退了几步,他们抬起手臂遮住眼睛,从死角中看向来处的光影。
一个身影沐浴着漫天蒸腾的雨雾和四溅的火星,大步闯入这片绝望的修罗场。
深红色的凶煞傩面在弥漫的烟气和蒸腾的白色水汽中宛如地狱的图腾,铜铃般的怒自燃烧着比火焰更炽烈的神光。
黑色风衣的下摆被狂猛的气流掀起,在烈焰与浓雾的映衬下猎猎翻飞。
“铛!”
长戈发出一声清越的嗡鸣,倒飞而出,伴随着掀开的铁皮,雪亮的戈刃在半空中划出一道寒彻骨髓的弧线回到来人的手中。
“我————靠————”陈浩耷拉着眼皮,在火光中,他见到来人的大拇指上戴着一枚古朴的玉扳指。
再结合那人的身材,他突然断断续续的笑出了声。
“傩神————傩神大人他果然派人来了!”
对面不就是那天带着温心来青木堂的另一位眷者?!
这副傩面是何等帅气,气势是何等逼人,衣品是何等熟悉————熟悉到让人有股亲切感,亲切到让陈浩热泪盈眶。
家人!这位他曾经视作竞争对手的眷者同事,此刻宛如他相处了数十年的亲兄弟!
他大叫道,“兄弟!”
这时那深红色凶神傩面下的目光陡然看了过来,好象怔了一瞬。
“嘿你不认识我啦————”陈浩努力睁着眼皮,感觉体力好象又恢复了点,绿色的荧光开始笼罩全身,“我是陈浩!那天我们见过的!”
突然,一道夹杂着莫名意味,发颤的声音响起。
江离山的情绪看不清是激动还是愤怒,他咬着牙说道:“齐————林!”
陈浩:“————等会,谁?”
没有任何人理睬已经原地懵逼了的陈浩,佐罗倒在积水中,江离山和老人如临大敌,箭弩拔张的气势中风云变幻。
“他就是齐林么————”老人低声道,“按袁天罡盘算的天命,明明该是一只彀中困兽,怎么会这么强————”
“如果只是他一个人的话,倒也问题不大。”江离山冷静的扶了扶眼镜。
“不,离山————不止他一人。”老人用馀光瞥了一眼倒在水泊中的同伴,不自觉的屏住呼吸,“————做好准备,刚才我的“灵雾”并不是这位天命吹散的。”
“简直象是有人在幕后修改了命运,怎么会这么巧————”老人喃喃自语,语气复杂。
“风暴————也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