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深入骨髓的冷。
刘三蜷缩在腥臭潮湿的小巷尽头,垃圾箱巨大的阴影吞没了他的大半身子。
雨丝顺着肮脏的墙壁滴落,砸在他额角开裂的伤口上,他低头看下去,右腿以一个不自然的角度扭曲着,每一次微弱的抽搐都带来钻心的剧痛。
“我————我————他妈的————”他握着已然碎屏的手机想要拨打某个电话,沉沉的睡意却不断袭来,遍体发寒。
我就要死了么?死在这样莫名的暴乱和雨夜里?
他甚至不敢报警,因为自身背着金额不算小的诈骗案,正在躲避警察的追踪。
按计划来说,再过两天他就能通过已经做好的身份远走高飞,没成想今天这么多人发疯,末日突地就象电影一样袭来。
如果不贪图那点钱就好了,起码不会这么狼狈。刘三心想。
“爸————我错了啊————”他低低的,发出无意识的呢喃。
眼前阵阵发黑,耳鸣盖过了远处的混乱喧器,他试图挪动,却只换来一声痛哼。
这样偏僻的地方,这样大的乱子,谁会找到他?这种死法大概比死刑还狠,和垃圾一同腐臭下去————
“嘶————”
意识模糊之际,他感到有人靠近。
很轻的脚步声,踏在水洼里几乎没发出什么声音。
刘三努力掀开沉重的眼皮。
巷口昏黄的光勉强勾勒出一个修长的人影,那人穿着一件普通的深色连帽衫,帽檐压得很低,脸上戴着的东西让刘三心头猛地一跳。
那些暴徒!
那看起来隐约是一张木质面具,木质温润,线条古朴,完整一体。他的嘴角微垂,带着悲天悯人的弧度,眼角竟然有两道清淅而怪异的琥珀色刻痕,象两行凝固的、永远无法擦拭的眼泪。
刘三想喊救命,喉咙却只能发出破风箱似的嗬嗬声,而那神秘人影快步走到他身边,没有说话。
“饶————饶了我————”
帽檐阴影下,从眼孔中隐约看到了一双很亮的眼睛,扫过刘三狼狈不堪的身体,没有鄙夷,没有惊慌,只有一种————一种沉甸甸的、仿佛背负着千钧重担的疲惫。
“别动。”声音出乎意料地年轻,带着点急促的喘气声,却异常沉稳有力。
那人的手掌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有些苍白,径直按在了刘三明显骨折的右腿上。
“呃啊——!”
刘三以为这人是来补刀的,吓得魂飞魄散,如果能动,他现在恨不得一个标准的跪姿趴在人面前求饶。
然而,预期的剧痛却没来,反而是一股难以形容的暖流,不可阻挡地从对方掌心涌出,迅速包裹了他的整条伤腿。
“草草草!”
痛!
灼烧般的剧痛瞬间达到了顶峰,仿佛骨头在火焰中重塑,刘三眼前一黑,几乎晕厥。
但就在下一瞬,那酷烈的痛感如同潮水般疯狂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酥酥麻麻的麻痒感,更让他惊骇的是,他眼睁睁看着自己扭曲变形的腿在淡绿色的光线下,如同电影倒放般,被无形的手一点点“拨”回了原位!
“咔!”
最终,轻微的骨骼摩擦复位声传来。
胸口的呼吸也顺畅了,额角的血液也止住了,他的思绪回归清明,却又觉得自己是在做一场春秋大梦。
“我这是死亡穿越了么?”
“没有。”戴着木质傩面的神秘人回答,“这条街道之前是有警察巡逻的,你为什么不去找他们帮忙?”
“我————我。”张三反应过来,对方可能是傩面侠中站在正义的那方,一瞬间有些支支吾吾。
可最后,他看到自己的腿,回想起刚才想拨打出的那通电话。
“我骗了人一点钱————”
“那也不至于。”
“是啊,也就四百多万————”
“————”神秘人愣了几秒,似乎憋了点什么没说出来,最后开口,“活着才是最重要的。”
“我知道。”张三把头靠在潮湿的墙上,“不死一次真的永远体会不到这些。”
眼看着这位神秘人情绪似乎有些低沉,张三有些摸不到头脑,他低声试探道,“是后悔救了我么?”
“不后悔————因为我不能再看着别人在我面前死去。”神秘人似乎也耗力不小,胸腔起伏了一下,发出一声压抑的低喘,“至于犯罪什么的交给法院吧————
我只是在做我自己要做的事情。”
做完这一切,神秘人站起身,身体似乎因为疲惫晃了一下,他飞快地瞥了一眼巷口的方向,象是在警剔着什么。
“我走了,你自己注意安全,最好找警察帮忙,记得自首————我朋友说过自首视情节有很多减刑的。”
他语速很快,说完转身就走,没有多馀的解释,也没给刘三任何道谢的机会。
“你要做的事情是什么?”
刘三突然大喊。
这句问话问的没头没脑,可他就是想在如此孤寂混乱的世界里这样问,仿佛在等着别人的回答,好让自己这个差生照抄作业。
“其实我不太知道。”末了,神秘人这么回答。
刘三呆若木鸡地靠在冰冷的墙上,难以置信地感受着自己的身体,剧痛像从未存在过,只有冷汗浸透衣服的冰凉触感提醒着他刚才发生了什么。
“那副面具真t像菩萨啊————”刘三脑子一片空白,只能喃喃吐出这最朴素的念头。
这样的人也不知道该做什么吗?
————真奇怪。
刘三梳理了一下大脑,其实他平时便以脑子快着称。
最终,他看着混乱,危险的世界,唇齿颤斗片刻,决定休息一会,就去找巡逻的警察寻求帮助,然后投案自首。
陈浩靠在巷口拐角另一侧的墙壁上,冰冷的雨水顺着发梢滑进脖颈,他却毫无知觉。
肺里火烧火燎,刚才用滩面连续治疔,消耗的不仅是力量,还有他本就不多的精力。
叶清和沉子牧那俩混蛋留下的伤势还没好利索,身体上的闷痛一直如影随形。
可留下的只有痛了,他恨不得这痛感再强烈一些,好让他浑浑噩噩的大脑多记起来一些什么。
六小时前,青木堂陷落。
他的意识从一片混沌中苏醒,紧接着便是男人的咆哮,夹杂着孩子和女人的尖叫。
光影翻飞,血溅白墙。
陈浩很讨厌这样无力的状态,可身上肌肉象是注射了麻醉药剂一样松软无力,介于清醒和迷醉之间。
紧接着好象有人背起了他,一路颠簸,奔逃,光通过眼皮传入他的视网膜,在大脑中投射出血一样的红幕。
隐约间他还听到妈妈夹杂着哭声的鼓励。
再次醒来,已经是在临时的医疗点了,白灯摇摇晃晃照在他的脸上,周围的床,被褥,甚至于人大多都是惨白的,如果并不是陈玲握住了他的手,他甚至会第一时间吓到吼出来。
发生了什么?叶清呢,沉子牧呢?
整个青木堂的,病人呢?
无数的疑问从他的嘴中出来,可换来的只有妈妈的一声:“浩浩,我也不知道————”
但是,沉子牧死了,是叶清拖住了闯进来的暴徒,让他们和剩馀几个护士病人逃离的。
这段话艰难的从陈玲嘴中拼凑出来,拼凑半天才成了陈浩理解的样子。
他理解了文本,却不能理解发生的一切。
暴徒,逃离?
全城暴乱?
沉子牧————死了?
人生有时候就是这样,变化来的只能用操蛋来形容,象是开天辟地只在盘古落斧的那一瞬,自此一别,天地大变,时间开始如洪流滚滚向前。
六个小时过后,他的大脑依然没有整理好这一切,在安顿了陈玲后,听到关于希望群众中傩面拥有者协助的呼吁,便义无反顾的走上了街头。
其实这是个两难的决择,在如此危机之下他应该呆在妈妈身边————可他太多谜团太多不懂太多要搞懂的事了,他再不去做点什么,可能会逼疯自己。
但陈玲让他去么?
他尤豫的看过去,陈玲的眼中有不舍,但同样也有坚决。
“去吧,医生检查过你没什么大毛病,我知道我儿子是特殊的————你也有那副面具是不是?”
“跟你爸一样,经常热血上头拉也拉不住————妈真的舍不得,但我的浩浩能救更多的人,不能在这里眈误,不然真怕你又要闹脾气。”
“去吧去吧,当年为了妈妈就没去当兵————现在妈身体好了,所以不用担心我。”
陈浩泪流满面的任由妈妈整理好衣着,踏上了混乱的街头。
“对了————你那个院长,分开前喊了一嗓子让你记得看手机。”陈玲突然对着他的背影说到。
一滴水落在陈浩的额头,打断了他的回忆,他掏出那个屏幕布满蛛网裂痕的手机,点开了叶清的微信。
这已经是他不知道第几次掏出手机了,但微信页面始终一片空白,他甚至怀疑中间是不是有什么错了,因此挨个打开了gq,钉钉,企微。
什么都没有,或许也和整个城市的信号混乱中断有关。
他到底留下了什么信息?又留在了哪?他现在怎么样了,逃出来没?
另外————自己脸上的傩面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发现他的药王菩萨傩面竟然变成完整的了!
屏幕幽光映在药王菩萨的木纹傩面上,他轻轻翻动,直到那个没怎么用过的白色面具app。
【傩神集会】
他沉默片刻,再次深呼吸点了进去,置顶的高亮任务刺得他眼框发酸。
【悬赏内容:以一切有效方式,终结你视线所及范围内的暴乱。】
【目标:恢复秩序】
【时限:黎明之前】
【发布人:我不是傩神傩神】
【报酬:一个承诺】
“傩神大人————”
陈浩低声念着,粗糙的指腹在冰冷的屏幕上摩挲,隔着傩面都能感受到他紧锁的眉头。
一股难以言喻的悲怆和茫然,混杂着强烈的责任感,在他胸腔里左冲右突。
在这种时刻,或许直接问傩神能知道的更多————而且从这条任务来看,第二傩神应当是站在正义的一方,这很好,让他觉得自己没有粉错人。
可这种在背后与苍天博弈的存在————真的是自己该接触的对象么?
会为自己驻足么?与他的沟通,又要付出怎样的代价?
陈浩莫名的徨恐,畏惧起来。
前几日他是没有这样的感觉的,在他心里超能力就是个美好的词汇,拥有它可以改变遗撼挽回失去做到以前自己全然不能做到的事,往大了说甚至还能造福社会节省劳动力,毕竟一位傩面拥有者可以顶好多个普通人!
但当看到残垣断壁,血肉横飞后,你还会觉得他是美好的,能改变世界之物么?
那位于顶点的神,他到底又在想些什么?
虽然他也接取了悬赏,接取了任务,但他罕见的,没使用眷者的特权。
他有些害怕那个苍白的头像,那“一个承诺”的诱惑,遥远得象另一个世界的神明游戏————
哎?该说不说,救人治病这种事,算终结暴乱么?
但无所谓了,他总要以自己的方式去做一点什么,和任务关系不大。
收起手机,陈浩拉低了帽檐,“药王菩萨”在雨夜中泛着幽暗的水光,但正当他准备离开时,身后突然传来了奇怪的语调,带着些询问的意思:“你好,我终于用跑步的方式追赶到你了,你是药王————普速先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