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戈巴的穿浪双体船引擎声渐渐隐没在水道深处，最后一点尾迹也被粘稠的紫色菌膜吞没。废弃泵站的隐秘泊位重新陷入死寂，只剩下从上方违章建筑缝隙中漏下的、肮脏的霓虹光影在水面上扭曲。

三人都默契地在巷道中停下了脚步。

沉默中，弥漫着臭氧、香料和下水道的混合气味。

海森与安娜对视了一眼。安娜那只完好的原生手正死死攥着背包带，而机械左臂的外骨骼在她无意识的用力下，发出了轻微的“咔哒”声，仿佛在呼应她压抑的怒火。

海森打破了沉默。他看了一眼背上因高烧和药物而半昏迷的班卓，声音压得很低：“安全屋在哪？按计划，我们必须静默一天一夜，等待戈巴叔和驻地的消息。”

“我等不了。”安娜的声音沙哑而冰冷。她猛地转身，望向那艘墨绿色快艇消失的水道尽头，“‘西班牙人’……他就在这。我闻得到他的臭味。”

“安娜，”海森皱眉，“那艘船上有无比危险的赛博格，背后代表着至少两个我们完全不了解的组织。你现在有伤在身，班卓情况更糟。追上去是自杀。”

“我……”

“不。”

一个虚弱但异常坚定的声音打断了他们。

穿着冷却服的班卓挣扎着从海森的背上滑了下来，他用那只完好的工具义手撑着满是污垢的墙壁，剧烈地喘息着。接受交易的“邪神”ai似乎没有海森预想中的那么强力，随着移植进入班卓身体的oga生物组织的进化，后-ai异质血肉的增长速度也超出预期，就象是一场飞速进化的微观“热战”，代价是短短一天的时间，冷却服已经控制不住班卓的体温了——可以看到班卓脸上血红色的诡异纹路在他青白的脸上若隐若现，汗水浸透了他额前的头发，但他的眼神却亮得吓人。

“放下我吧，海森哥，我还能走。”

海森闻言，没有说什么，将班卓放下。班卓摇摇晃晃地走了几步后才堪堪站住。

“你连站都站不稳。”安娜的怒火瞬间被担忧取代，她上前一步想扶住他。

“我没事！”班卓猛地挥手打开她的搀扶，“安娜姐……不只是那个‘西班牙人’！他们带走的是伦奇！你一定见过她的！”

安娜的表情凝固了，她想起了伦奇，那天就是那个戴着奇怪头盔的女孩告诉了她班卓失踪的事情。她立刻意识到自己被复仇的执念吸走了太多的注意力。作为领袖，她绝不能冲动，必须保障整个组织的安全但是，转瞬即逝的线索也极为重要。

“伦奇……是我的朋友，”班卓的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斗，“是达尔文……我唯一的朋友。那个独眼龙赛克罗普斯……他是这一片最大的走私头子，而且他只做危险生意！消息最为灵通！恐怕伦奇去找他就是为了我的线索！伦奇现在有危险，我必须要去救，她是因为我才在那的！”

“班卓……”

“我必须去救她！”班卓向前一个跟跄，几乎摔倒，被海森及时扶住。他抓着海森的骼膊，看向两人，“我体内的‘邪神’……它在修复我。我只是发烧，但我能感觉到……我死不了。但我不能让她出事！”

“够了！”

安娜猛地回头，一声厉喝镇住了班卓。

她的胸口剧烈起伏，眼中的复仇火焰与长姐般的焦虑疯狂交战。她看着班卓那张因高烧、恐惧和愧疚而扭曲的脸，几秒钟后，她眼中的火焰熄灭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彻骨的冰冷和决断。

她不再是那个冲动的复仇者，她变回了镭玫瑰的“前线指挥”。

“海森，”她忽然开口，声音平稳得可怕，“你说的没错。那个金发的赛博格很强，不熟悉旧港。他需要一个向导。”

海森没有说话，他知道安娜已经有了决断。

“而伦奇是旧港最好的黑客向导。赛克罗普斯为了巴结骷髅会，不管他是有意还是无意，他把伦奇当成了筹码或祭品送了出去。”安娜的逻辑清淅无比，“我们有两条线索。第一，‘西班牙人’的快艇。第二，‘独眼巨人’的黑拳馆。”

她看向班卓，又看向海森。

“我们分头行动。”

安娜做出了最终决定。“班卓的状况不好，必须立刻安置。而且我们需要情报。”

她指了指海森：“你，带班卓去安全屋。你们两个目标太大，必须先隐藏起来。我去激活驻地的线人网络，追查那艘快艇的航向，做好营救伦奇前的侦察。你们放心，我在追查到位置后，不会冲动的，一定不会的！”

她看向班卓：“至于班卓，你，你知道我们驻地的信号，带着我的指挥信物，时间一到就带海森去和大部队汇合，告诉带好所有的好手，一批带上重火力直接出击黑拳馆，一批跟着我在线人网络留的线索，去和我汇合，我们去救人。”

安娜将义手打开，取出了其中一个芯片，递向班卓。

“不！”班卓再次反对，“我要跟你去追查快艇！我……”

“这是命令，班卓！”安娜的声音不容置疑，“你现在去就是送死，还会害死伦奇！”

“可是……”

“安娜，”海森此时开口了，他一手按住激动的班卓，“你的计划很好。但有一个问题。”

安娜看向他。

“我们不能等。”海森说，“班卓的身体还不稳定，oga的终械随时会循着他找来，城市内也可能有血十字的潜伏力量。安全屋并不安全。而且，”他看了一眼班卓，“他说的对，伦奇等不了。”

安娜的眉头再次锁紧：“那你的意思是？”

“计划需要调整。”海森的声音冷静而具有说服力，“我们必须在今晚就行动，在‘独眼巨人’和‘西班牙人’反应过来之前。”

他提出了新的方案：“安娜你接着去执行原计划。去连络你的人，你需要知道‘西班牙人’在旧港的真正据点。这是你的复仇，你需要最可靠的情报。”

“我，”海森转向班卓，“带他去安全屋，但我不会在那里干等。我会独自潜入‘黑拳馆’。”

“你疯了？”安娜低呼，“你根本不认识路！”

“班卓认识。”海森看向班卓，“他会告诉我路线。而且，赛克罗普斯不认识我，这是我的优势，我会给他一个惊喜的。”

“我需要情报，”海森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寒光，“关于骷髅会，也关于那个明显有股官方味的赛博格。而班卓，”他拍了拍男孩的肩膀，“你需要一个医生，我想到一个可以进一步降低你体内冲突的方法，等到安全屋，给我三十分钟，让我尝试一下。”

安娜在原地踱了两步，最终停下。她知道这是唯一的选择。

“好。”她从战术背心上扯下一个小型的定位信标，拍在海森手中。“这是紧急频道。如果你们谁死了，另一个就捏碎它，然后逃走，我会知道的。”

她不再多言，拉起兜帽，象一道蓝色的幽灵，瞬间消失在另一条错综复杂的巷道中。

海森将信标收好，重新将班卓的骼膊架在自己肩上。

“还能走吗？”

班卓咬着牙，点了点头，血红的纹路在他苍白的皮肤下搏动。

“死不了。”

“很好，”

海森扶着他，走向了与安娜相反的方向，那里隐约传来电子乐的沉闷轰鸣和人群的喧嚣。

“带路吧，小子，我知道你等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