铛——铛——铛——
班卓抬起手擦去了额上的浮汗，并让另一只工具义手继续在工作台旁的铁砧上敲打。
铛——铛——
工具义手延伸出的夹子固定着红热的金属锭，臂上的锤端反复起落，暗沉的氧化皮不断地从金属表层震落。
铛——
班卓面无表情地看着已经被砸的失去型状的金属锭，他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只是看见了砧台，看见了锻打组件，于是便想要砸些什么。
这是一块银河城里仿制的墨子钢，十分罕见，他曾想过用这块金属锭打造出流云剑那样的武器。
但现在，已经无所谓了，什么都无所谓了。
在经历过高温锻打后，这块钢材就已经失去了它的超微观结构，变成了普通到不能更普通的合金钢。
他旋下了工具手上的锻打组件，换成了连接着氧气和乙炔的喷管，在茫然而空洞的眼神的注视下，向焦黑的金属锭喷射出高达三千度的高温火焰。
忘记摘落的ar眼镜立刻主动切换到了护目模式，但白亮色的外焰依旧刺痛着他的双眸，飞溅的火星打在了他的身上，烧穿了他单薄的衣衫。
他以为自己会流泪的，但是教堂的大火就象是烤干了他身上的每一滴水分，哪怕已经过去了很多天，他的眼睛依旧如同死海一般干涸，流不出分毫泪水。
他回想着嬷嬷的容颜，但越是用力回忆，她的形象就更加模糊、扭曲。
他缓缓抬起释放着高温烈焰的手臂，倒转方向，有汗水从发尾滴落，随即便被炽烈的氧炔焰蒸发。
“孩子，你要知道，神的审判就是烧灭敌人的烈火。入地狱的人必喝神大怒的酒，此酒斟在神忿怒的杯中纯一不杂。他们被丢进火湖之中，被不灭的火焚烧，在火与硫磺之中受痛苦。在那里，虫是不死的，火是不灭的。神的烈火无穷无尽。”
嬷嬷的声音似乎突然响在耳边，那似乎是久远记忆中一次教导，又似乎是耳畔的劝阻。
“神乃是烈火”班卓喃喃道。
看着从自己断肢释放出的烈焰，班卓心底也缓缓升腾起了同样炽热的情感。
他要复仇。
关掉了氧炔焰，环顾车库，他紧握双拳，下定决心。
他从胸前挣下项炼，那里挂着两个一黑一白两个不大的盒子。
他已经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了。
第一天，他翻出了从城中回收到的电磁霰弹枪，为其更换了磁道，同时用父亲留下的白色盒子替换了其中的电容，用那块报废的墨子钢打造了匹配的镖形弹。
第二天，他开始集成自己的工具义手，看着细长的氧炔焰从掌根激射而出，他随后将目光投向了车库中央。
第三天，他开始加强自己为了比赛而组装的电动车，从火箭到超导电路，加装上自己能找到的一切。
第四天，他开始完善那个连接小黑盒的系统。
第五天，他拨通了一个号码。
第六天凌晨，他收拾行囊，穿好大衣，戴上安娜赠送的护目镜，坐进了已经脱胎换骨的复仇战车。
躲开了镭玫瑰的老人们，他先是驶进城中。
“哟，班卓小子，为什么要约在这个时间碰头，你不知道本少我平常都是这个时间睡觉的吗？”
“伦奇，你他妈的哪天睡过觉？别跟我说泡在医疗缸里连i域看片也算是睡眠，他妈的你面具底下估计都黑透了。”
班卓停在一个狭窄的街巷，车旁是一个骑着摩托的黑衣人。
这个名为伦奇的家伙，上半身穿着黑色皮衣，下半身则是外骨骼长靴，但这都不是他最古怪而显眼的地方。
他的脑袋外观类似黑色的摩托头盔，却高高耸立着两只粉色兔耳，头盔的正面显示着象素颜文本，正在班卓的言语刺激下快速切换着。
“你这个野小子，这嘴再不干净些，早晚被你家老修女撕下来换个义体嘴。”
看着那个颜文本上的中指，听到那个名字，眼角泛酸的班卓下意识地便开骂。
“你他妈的在脸上长迪克几个意思，你他妈的提那个老家伙干什么，我他妈的”
“你哭了，班卓小子。”
伦奇低声问道：“抱歉，是发生了什么吗？”
班卓沉默。
“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我们可是一起干飞丽景区的铁哥们啊，你可以和我说说的。”
“我让你定制的东西呢，那些就够了。”
“你要求的那种燃烧手雷太不现实了，我这里只有从帮派那里淘到的金属氢手雷和高聚磷燃烧弹，但是你在通信中特意要求大范围杀伤，所以我想了想就给你造了这几个生物危害手雷，用的是地下市场里扩散性最强的辐射神经毒剂，这几枚够你端一个镇子了能告诉我你要做什么吗？”
班卓看着那个熟悉的颜文本脸，看着那些被漆上醒目的红绿色的生物危害手雷，有些话几乎就要从记忆深处涌现。
他再度意识到了现实的疏离感，在许久的沉默中，那个兔耳家伙也没能说出一句话。
哈哈——
哈——
“果然还是梦吗？”
他痛苦地笑着，随着一次又一次在梦境中轮回的记忆浮现，他整条脊索连接着后脑都开始陷入沸腾般的疼痛之中。
就象被烈火焚烧一样。
就象被那群邪教徒用烫红的烙铁反复捶打。
就象那块被他锤烂的金属锭。
“哈哈哈哈，老大，这个小子还想要用神经毒气来对付我们！哈哈哈哈！”
神经兮兮的尖帽蛮族狂笑着，甚至把那枚早前开启的手雷凑到了面前，夸张地反复吸气，又大笑地扔开。
手持烙铁的血十字壮汉踢了踢挂在架子上意识不清的班卓，嫌恶地发出了低哼声。
“这是发生了什么？”是首领靠近问询。
“路上碰见一个在沙海边缘乱转的家伙，看见我们后就发疯般地撞过来，还朝我们扔毒气弹和燃手雷，结果被我们引到沙海里就直接陷进去了，开箱后才发现就一个雏儿，车上最值钱的东西估计就几个燃烧弹。”
壮汉解释着，话音的最后还再度嫌恶的哼声。
“嘿嘿，我还在他车里发现了逆十字架！敢把长段指向下方真是大逆不道！嘿嘿，异端！异端！”神经兮兮的尖帽尖声叫喊着。
首领凑近弯腰，一把捏住了班卓的脸，六对义眼反复切换着端详看去。
“恩，估计是不知道从哪里找来寻仇的崽子，嘿，随便来个人把那个测试器拿过来！”
“嘿嘿，敢这么没脑子寻来的家伙说不定能用！”神经尖帽狞笑着说。
班卓就象是游离在这段记忆之外，看着伤痕累累的自己，看着一众血腥的恶人。
检测器很快便被奴隶爬着送来，首领将其扎在了班卓的颈侧，十几秒后，绿灯亮起。
“哈哈哈哈哈！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首领用眼神示意壮汉，壮汉便一猛拳打在了神经尖帽的后背。
“哈哈嗝—疼疼疼疼”
“你们两个把他架到下面吧，有活干了。”首领拍了拍手，在场的所有奴隶便条件反射的机械站起，那个反身爬行的奴隶再次匍匐到了首领的脚下。
首领脚踩着那奴隶的下巴说：
“把所有奴隶都叫到圣池那里，三分钟内不叫齐，你就不需要手脚来爬行了。”
班卓注视着梦境中的自己被拖到了那个熟悉的污水塘。
污水塘上方是银白的圣杯，圣杯四周环绕着可供站立的铁栅。
铁栅上方，血十字的邪教徒们在外围集聚着。
铁栅下方，目光呆滞麻木，身体残缺畸形的奴隶们僵立着。
铁栅上的聚光灯开启，交错的铁杆在污水塘上的影子汇聚成一个又一个交叉的十字。
奴隶惊恐地推搡着，让出一道通路，面色苍白而双目空洞的神父漫步走下。
再一次的受洗，再一次的连接，班卓感受到了自己的身体。
在那一瞬，他举起从梦境中突现的枪支，对准了自己的太阳穴。
在早已数不清的梦境轮回中，这是他仅有的反抗手段。
轰——
他扣动扳机。
但是梦境依然在继续。
血十字首领走到了他的面前，再度捏起班卓的脸端详起来。
“果然是缺陷者，难得的好材料啊，总算在祈祷机报废前找到了堪用的替换品。”他的一只义眼瞄向了回缩的触手，本应纯净的血色已经被白色与暗色污染，这让首领无比厌烦。
“妈的，还要快点，死黄皮做出的祈祷机肯定比不上这个白皮的效果好。”首领环视向四周的奴隶，最后将目光聚焦到离他最近的那个爬行奴隶身上。
这个奴隶也是缺陷者，但是植入后却只是溶解了几小块骨头，变得只能这样爬行，却没有首领所期望的转变。
“你，过来！”
首领勾了勾手。
那奴隶连忙爬到首领脚下。
“不觉得你这样爬行很丑吗？只要你能站起来，我就给你一个好差事。”
爬行奴隶激动地连连点头，四肢一齐发力，腰身的位置很快就被挤成了锐角。
他涨红着脸，扭动着，最后将腰身转过了180度，强行站了起来。
奴隶露出僵硬的笑容，呆愣地看向首领。
首领也露出了笑容，随后抓起了他的笑脸，划开了奴隶的脖子。
首领将奴隶颈间夸张的伤口怼到了班卓嘴边，同时吩咐道：
“以后每天给这个小子喂一个人，用那些接受过植入的奴隶加速一下圣藤的生长速度，我要一个月之内用上新的祈祷机！”
“遵命！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