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潜水艇先生从美梦中醒来,发现自己依然是一只猫。
它伸展躯体,打着哈欠,被睡姿压平的胡须也渐渐舒张。
甩了甩头,潜水艇先生有些在意依旧歪斜的毛发,挑选了一个端正的坐姿,慢条斯理的开始梳理。
虽然它还只是一只猫,但生活需要一些仪式感,这些小事它还是很了解的。
营地中依然乱糟糟的,这里的人们从下午开始就聒噪不断,这让它丧失了每天下午所必须的三十分钟深度睡眠。
这让潜水艇先生不是很开心,因为它知道,这代表着又一次迁徙。两脚兽总是在盲目地更换领地,也总是在忙碌中忽视它的存在。
一辆迷你叉车推举着成垒的物资从它身旁驶过,就象它所预料的那般,大大小小地物件洒落下来。
“咪啊——”
它跳到一旁,脊背弓起,眉须炸开,尖声叫着。
在它被软织物包覆着的背上,那里镶崁着一个小小的屏幕,也亮起了红光。
“对不起啊,潜水艇先生,东西太多了没看到你。”那个迟钝的两脚兽落车,一边捡拾着散落的物品,一边向它道歉。
屏幕蓝光一闪,它勉为其难的接受了。
竖着尾巴,它优雅地迈步贴近那个年轻人。
那个两脚兽果不其然没有忍住,开始挠起了它的下巴。
稍微享受了一会贴心的按摩,它转了个身,金属镀层的尾巴尖扫过那个年轻人的发丝。
就在那个年轻人继续将手伸向潜水艇先生时。
“要!吃!”
屏幕位置闪铄着灯光,发出了简短而意义明确的音节。
年轻人露出苦笑,在衣服内侧的口袋摸索了一阵,翻出了已经吃了半截的蛋白棒。
潜水艇先生虽然不是完全理解这两个短促的字词,但它知道这样一定让那些两脚兽分享出食物。
年轻人尤豫着,似乎是想要把那蛋白棒再截断一小段。
潜水艇先生再度优雅地转了一圈,这一次,它将整条尾巴贴到了年轻人身上。
年轻人于是再度苦笑,将剩下的整条蛋白棒取出,递到了猫的嘴边。
靠近轻嗅,又试着舔了一下,潜水艇先生立刻知道了这是哪一款蛋白棒。
又硬又干,还有一股粗劣浓厚的香精味,是它最不喜欢的那种。
尤豫了一下,潜水艇先生咬下了尺寸适合的一小块。
它在年轻人两脚间走了个八字,尾巴也跟着扫了一整圈,最后挑了挑,潜水艇先生叼着蛋白块便走开了
虽然很小,虽然味道很差,但食物永远是食物,潜水艇先生是不会抛弃任何一种送到嘴边的食物的。
它也不会过度纠缠那些送它食物的人们,被吃掉食物后,那些两脚兽总会露出它不喜欢的表情。
那种表情总会让它想到自己没有吃完的那块七号蛋白。
那是潜水艇先生最喜欢的那种蛋白,口味纯粹,而且极度松软,只需要用它那表面粗糙的舌头轻轻一舔,就能吃下一大片。
但是这几个月,它只吃过一次七号蛋白,营地中的两脚兽身上很少有这种食物,一般只有从营地外归来的人,才偶尔会带来类似的东西。
潜水艇先生跳上营地边缘的车顶,果不其然,前几天出去的车队马上要回来了。
把口中的蛋白块放下,尤豫了一下,它再度贴近闻了闻,下意识地就开始挠动车顶的金属板。
它是真的很不喜欢这个食物。
但是潜水艇先生是不会浪费的,它把蛋白咬成更小的碎块,粗略地舔了舔,随即跳落车顶,向车队的方向悠哉游哉的漫步。
人们已经开始在停下的车辆附近集结,它轻松地在两脚兽的丛林中穿梭,最终在第二排人的脚后停住。
潜水艇先生是一只谨慎的猫,它会先观察来者的情况。
是熟悉的人,但是有讨厌的气味,还有陌生的气味。
它很想避开那个讨厌的气味,但是那个知道它喜欢吃什么的女士也在那里,想了想刚才蛋白块的糟糕口感,潜水艇先生决定再向前挪动几步——仅限于让那个雌性两脚兽看见自己。
金属镀层的尾巴来回摆动着。
然而那位女士只是与那个不认识的家伙说着话,尽管也不时有营地中的人上前与他们攀谈,但是就是没能注意到它。
潜水艇先生发现那个讨厌的气味被其他两脚兽引开了——尽管有些过于吵闹——但是没关系,它现在可以去贴近它最喜欢的人类了。
“喵——”
摇摆着尾巴,它蹭向女士的小腿。
女士弯腰将两手伸向潜水艇先生,它很是配合的伸展开躯体。
猫咪被安娜抱了起来。
“这是潜水艇先生,也是我们营地的一员,是我们的形象大使”
女士说的话被它身后的仪器不断翻译成数字信号——但是语言库中没有猫语——所以潜水艇先生并不能完全理解这些话的含义,不过它还是可以辨识出相应的情绪与表情的。
有种淡淡地戒备与疏离感,但又暗藏好奇与探究之意,就象它看见两脚兽带来的新奇的玩具一样。
它伸爪子挠动安娜的衣领。
“等我一下。”安娜向一旁的海森说明。
安娜把潜水艇先生轻轻放到地面上,走向了后面正在搬动检查物资的厢型车。
海森蹲下,静静地与猫咪对视。
潜水艇先生坐下,歪着脑袋看向这个陌生的两脚兽。
海森也歪头看向它。
潜水艇先生将尾巴摆向另一边。
海森露出笑容。
他把手伸向猫咪。
潜水艇先生凑近,试探性地闻了一下。
“喵(小声逼逼)”
它转身,镀金的尾巴打向海森的手指,扭着屁股找去那位女士。
“这是赛博猫?”海森起身,迟疑地问向拿着猫粮回来的安娜。
“在荒原外捡到的,似乎是从浮空车上掉下来的,找到它时身上就是这些义体——而且都是给它定制的上好义体。”
安娜看了看猫的义体,又看了看海森的脸,最后看向手中的食物。
迟疑了一会,她眨了眨眼,问向海森。
“你也是要吃食物的吧。”
海森摆手耸肩,可疑的声音从腹部传来——显然是仿真饥饿的一部分。
安娜将食物拿到左右两手。
“选一个吧”她说。
海森低头看去,安娜的机械手上拿着一罐宠物食品——显然来自袋鼠庄园。另一只手上则抓着软包装的合成蛋白。
海森挑了挑眉,在潜水艇先生不明所以的目光下,将手伸向了合成蛋白。
“喵——!(凄厉)”
夜里,潜水艇先生正闷闷不乐的在火堆旁扫着尾巴玩。
过去它最讨厌的气味,和现在它格外讨厌的气味也都在这里。
“所以它为什么会被叫做潜水艇先生呢?”海森问向班卓,他的全息面具上还有着恶趣味的房客仿真的抓痕。
“尾巴,它的那条金属镀层的尾巴,因为它总是竖着尾巴到处走,看起来就象潜水艇竖着潜望镜,你应该知道潜艇吧。”班卓醉醺醺地说着,“这个名字是我起的,谁叫捡到猫的人是我呢,我在旧时代电影里看见过不少潜艇,当时看见那条尾巴时就自然而然的想到了那里。”
他嘻嘻笑着,“而且,sub-(嗝)-are,多有趣的发音啊。”
“但是那条尾巴那金光闪闪的模样,怎么看都不会想到潜艇啊。”
“哦,这个嘛”班卓露出了他的一口大白牙,“那是我喷的漆。”
“难怪我感觉它看向这里的样子象是有点怨念。”
“不过我其实是想把它送回城里的,喷成金光闪闪的模样比较容易过安检——法老区的人们都喜欢给宠物整成那个模样,义体宠物是犯法的,但是金属镀层不是。”班卓说,“不过它自己不想回去,就只好留在这里了。”
“犯法?但我不觉得这两个有什么区别”海森疑惑。
“有的,而且是很大的区别。”班卓指了指自己的脑,又指了指自己的脊椎,“后来我了解到了,城里还有一种小众的比赛赛博斗兽。”
他神色有点寂寞,“我一时好奇去了一次,就再也不想去了。”
老戈巴两只手提着酒,两只手抓着吉他,耳朵上夹着香,坐到了他们身旁。
“欢迎来到镭玫瑰。”他递来酒瓶向海森致意,“凯瑟琳佳酿,经典风味,这年头可不多了。”
海森迟疑了一瞬。
【酒精在饮入后不会进入维生系统,只能从中补充电解质与水分】
他接过了酒瓶,点头致意。
戈巴似乎也没想再说些什么,他从耳后取下香,插到了吉他上方的琴头——那是把双头古典吉他。
班卓很自然地起身走来,翻出工具义手的焊枪将香点燃。
他直接躺在一旁的地面上,看向海森说:
“你会爱上戈巴老头的指弹的。”
周围越来越多的人靠近这里躺下。
吉他乐声伴随飘渺的青烟流淌而出。
海森不自觉地放松下来,学着周围人的样子躺下。
这里的夜没有星空,也看不到月光。
铅灰的天幕虽然压抑,但荒漠比夜空更加寥廓。
火光摇曳着,海森看到了人们脸上的笑容。
低纬度的荒漠在夜里并不寒冷,但火焰的意义就在于此,在于所有人都聚在一起。
安娜从哨岗归来,在不远处沉默倚立,神色在扭动的光影下模糊不清。
潜水艇先生走到了她的脚边,用毛发与尾巴来回蹭着。
她露出无奈的笑容,抱起猫,走到了火堆旁。
“这首歌有名字吗。”海森仰望向安娜。
“名字是什么真的很重要吗?”安娜抚摸着潜水艇先生。
“那么,你要做的事也真的有必要吗?”
“你什么也不知道,海森。”
“但我看得出来这里的人们需要你。”
“喵--(略有不满)”
猫咪吃痛跳开,走到了阴影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