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府客厅内，气氛凝重得能拧出水来。
山符首先按捺不住，猛地一拍案几，震得茶盏叮当响，他怒视着司马进：“进公！那张贾、张汪简直是背信弃义的小人！当初说好共进退，如今却第一个倒向曹昂，还帮着散布希么狗屁童谣！他们张家要做曹家的狗，难道我们也要跟着摇尾巴吗？必须立刻给他们点颜色看看！”
刘延则是一脸愁苦，搓着手，声音带着徨恐：“山公息怒，息怒啊！那张氏势大，且有曹昂撑腰，此刻去触其霉头，岂非自寻死路？依我看……曹昂势大，又占着朝廷名分，他既然说了不迁我等世族，或许……或许可以再谈谈条件？何必非要闹到刀兵相见的地步……”
“谈谈条件？刘延！你糊涂！”山符气得胡子直抖，“他今天说不迁世族，明日就能找由头把你我连根拔起！那童谣唱的是什么？是分田，是当兵！这是在挖你我的根基！你现在退缩，就是等死！”
司马进看着眼前一个暴躁如雷，一个畏缩如鼠，心中鄙夷，面上却不得不做和事佬。
他轻轻放下茶杯，叹了口气：“山世兄稍安勿躁，刘贤弟的担忧也不无道理。曹昂兵锋正盛，此刻硬拼，确实不智。张氏背约，固然可恨，但眼下我等更需团结，切不可自乱阵脚。”
他话锋一转，将矛头引向别处：“当务之急，是稳住我们自家的人心，莫要被曹昂的诡计蛊惑。至于张氏……哼，来日方长，待度过此次危机，再论是非不迟。”
他好说歹说，又是分析利害，又是许以空头承诺，总算将愤愤不平的山符和忐忑不安的刘延暂时安抚住，哄劝他们先回去约束族人，统一口径。
送走了气急败坏却又无可奈何的山符和刘延，司马进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脸上那副同仇敌忾的表情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冷的算计。
【哼，山家不过倚仗我司马氏与张氏的姻亲关系，刘家更是墙头草，真要出了事，难道指望他们与我司马家共存亡？自然是死道友不死贫道，先稳住他们，才是上策。】
作为目前河内司马氏的实际话事人，毕竟兄长司马防在许都为官，司马进深知肩上的担子有多重。
他立刻召集了族中几位内核的叔伯和子侄辈中颇具才干的年轻人，将曹昂那番“只迁流民，不迁世族”的言论，以及后续关于府兵制、均田制的详细描述，原原本本地转述了一遍。
话音刚落，议事堂内陷入了一片死寂，随即响起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
在座的司马家大佬们面面相觑，脸上都写满了震惊和难以置信。
“好一个曹子修！好一个釜底抽薪之策！”一位须发皆白的老族老猛地一拍大腿，声音带着惊怒，“他这是……这是要掘我世家之根啊！”
一位眼神锐利的年轻子侄沉声分析道，语气充满了忧虑：“叔父，诸位长辈，曹昂此计，看似退让，实则毒辣无比！他明面上说不迁徙我等世族，给了天大的面子，实则剑指我等根基命脉！”
“那些依附于我等的佃户、流民，平日里为我等耕种田地、服各种劳役，战时便是守护坞堡的部曲私兵。若真被他的均田、府兵之策诱惑，纷纷脱籍而去，我等空有万亩良田，谁来耕种？我等坞堡高耸，甲胄精良，谁人来守？届时，我等便成了无牙之虎，空壳而已！”
“所言极是。”另一位中年族老接口，脸色凝重，“曹昂此举，乃是阳谋！他手握天子旌节，占据大义名分，所推行之策，对于那些一无所有的升斗小民而言，确有其无法抗拒的吸引力。”
“我等若强行阻拦，便是与朝廷作对，与王师为敌，他正好有借口动用武力，将我等碾为齑粉。可若放任不管，则家族实力必然如沙漏般，日渐空虚，数年之后，恐难以为继！”
“更可虑者，”那年轻子侄继续补充，眼神中闪铄着寒光，“他此刻信誓旦旦说不迁徙世族，焉知不是缓兵之计？待他将河内流民、贫户迁徙一空，我等成了无根之木，无源之水，实力大损。届时，是圆是扁，是杀是剐，还不是全由他拿捏？迁不迁徙，主动权早已不在我等手中了！”
“张家、山家、刘氏那边，态度如何？”有人急切问道。
司马进冷哼一声：“张家态度暧昧，那张贾、张汪兄弟，怕是已被曹昂画下的大饼迷惑了心智。他们自恃留侯之后，名满天下，或许觉得曹昂会对其另眼相看，有所顾忌。山家与我们同气连枝，暂时还能共同进退。至于刘家……刘延那老狐狸，看似义愤填膺，实则首鼠两端，恐怕存了观望之心，随时准备倒向强势一方。”
“墙头之草，不足为恃！”先前那老族老怒道，“曹昂小儿，欺人太甚！他在洛阳搞的那一套府兵、均田，分明是要断天下豪强的根基！今日若在河内让他得逞，他日必推行于天下！我司马氏百年积累之基业，岂能眼睁睁毁于一旦？”
“硬抗绝非上策。”司马进终于开口，声音沉稳却带着决断，“曹昂兵锋正盛，朝歌眭固复灭在即，此时明着对抗，无异于以卵击石，殊为不智。但我们也绝不能坐以待毙！”
他环视众人，一字一句地布置道：
“第一，立刻传令各庄园、坞堡，严密控制所有庄客、佃户，近期严禁他们与外界接触，尤其是曹昂派来散布谣言之人！同时，让我们的人暗中散布消息，就说曹昂迁民是假，征发徭役修洛阳宫室是真，去了就是九死一生，尸骨无存！务必搅乱人心！
第二，未雨绸缪，立刻将部分钱粮、细软、珍贵典籍，秘密托付给绝对可靠的姻亲家族藏匿，以防不测。
第三，立刻派人连络山、刘两家，统一口径，共同向曹昂施压。强调故土难离乃人之常情，体恤民情方为仁政，要求他必须做出明确保证，不强制迁徙任何不愿离开的百姓——这其中，自然包括那些已经依附于我们的流民！若能逼他当众做出承诺，或留下书面凭证，便可暂时稳住局面，争取时间。”
“那曹昂若是不肯呢？他若铁了心要迁走所有流民呢？”有人忧心忡忡地问。
司马进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他若不肯，便是撕下了伪善面具，暴露其吞并河内、削弱世家的真实意图！届时，我等便可借此煽动民意，甚至……‘被迫’自卫！我司马家百年经营，也不是泥捏的！坞堡之内，粮草充足，亦有敢战之卒数百！真要鱼死网破，就算不能击退他，也要让他崩掉几颗牙，付出惨重代价！让他知道，河内不是洛阳，不是他曹子修可以为所欲为的地方！”
他最后看向那位心思缜密的年轻子侄：“你心思活络，多带些人手，暗中留意曹昂的一举一动，看看他除了大军压境，还有何其他倚仗。知己知彼，方能寻其破绽。”
司马府的议事堂内，烛火摇曳，映照着一张张或凝重、或愤怒、或算计的面孔。
一场针对曹昂新政的暗中抵御和反击计划，悄然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