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告:右侧液压杆压力临界。】
【警告:内核温度过高,强制冷却系统失效。】
【前方抵达隧道末端——侦测到复数空中单位】
海森的视野中,鲜红的警告弹窗象疯长的野草一样屏蔽了视线。
身下这台钢铁巨兽正在发出濒死的悲鸣,每一次机械轮足的调整都伴随着令人牙酸的金属扭曲声,使得转向格外艰难。如今的它,更象是借着背后那仅剩半个的推进器喷射出的不稳定等离子流,在隧道湿滑的地面上进行着近乎失控的滑行。
“抓紧了!”
海森的声音带着电流的杂音,似乎此前的战斗也给他的义体发声器造成了不小的负担。
坐在机甲臂部的安娜死死扣住装甲板的缝隙,狂风将她的头发向后扯得笔直。
前方,原本漆黑的隧道口出现了一抹浑浊的泛滥紫光——那是被菌膜复盖的大海反射出的旧港霓虹。
“轰隆——!”
机甲撞碎了隧道尽头锈蚀的铁丝网,象一颗燃烧的陨石冲进了暴雨如注的隐蔽码头。
惯性带着几十吨重的钢铁躯体在湿滑的混凝土码头上犁出两道深沟,火花四溅。
海森在最后一刻强制锁死了所有关节,将机甲变成了一座静止的堡垒,正好横亘在隧道出口与码头之间。
“我们走!”
机甲几处维修舱盖冒出滚滚黑烟,微小的爆炸将螺栓崩飞,滚滚热浪裹挟着焦糊味涌出——它已经到了运行的极限。
海森先行跳下,反手接住跳下来的安娜,最后看了眼驾驶舱内漂浮的大脑。
随后带着安娜向码头冲去。
此时的码头,竟然也有战斗在发生。
暴雨像鞭子一样抽打着一切。二十多名镭玫瑰战士正依托着沙袋和货柜,向着四面八方涌来的警用无人机倾泻着火力。曳光弹在雨幕中拉出无数道光网,爆炸的火光将紫色的海面映得忽明忽暗。
而远处,依稀可以看到若干浮空载具沿着海岸线赶来——那是银河城的海岸警卫队,是银河城唯一执法范围包括达尔文的官方力量,镭玫瑰每次走私时都会避着这群贪得无厌的豺犬。
一声低沉的轰鸣声打断了海森的观察,声音的方向来自码头的尽头,那里停靠着承载着镭玫瑰希望的钢铁方舟——exod号。
这是一艘属于旧时代的、被遗忘在历史坟墓里的护卫舰。它被镭玫瑰用无数废旧零件和装甲板重新焊接、加固,舰身上斑驳的锈迹被厚重的防辐射铅涂层复盖。原本优雅的流线型舰岛被改装得粗犷而狰狞,加装的起重机臂像长矛一样刺向天空,几门从陆战坦克上拆下来的磁道炮塔不协调地焊在甲板两侧,正昂扬着炮口。
它丑陋,臃肿,却散发着一种令人心安的、野蛮的力量感。
“海森!安娜!快!”
老戈巴站在放下的跳板旁,六只手提着一把转管机枪,向着两人疯狂招手。“轮机已经预热完毕!随时可以出发!”
一旁的年轻战士咒骂道:“他妈的,那群边境条子疯了,他们正在调集大部队!”
“走!”
安娜没有废话,拉起海森就往船上冲。
就在他们踏上跳板的瞬间,身后的隧道里传来了密集的爆炸声——竟然还有追击的警方,他们试图炸开海森留下的机甲路障。
海森回首望去,只见来者只是穿着警服的普通警察,便不再投去更多的注意。
不对,还是有什么不对劲!
海森再度回首,义眼感知到了微弱的激光散射,而激光的汇聚焦点,就在自己脚边。
仿生腺体加速分泌的人工神经活性物质,在零点几秒钟间随着仿生血肉心脏的跳动,被泵到了大脑的每个毛细血管尽头——他幻觉到了一种久违的寒毛竖起的惊悚感。
义眼捕捉到了那个正在顺着激光的方向赶来的庞然大物——一个质量绝对超过半吨的滑翔炸弹。
海森顾不上解释,一把抓住安娜手中的磁道步枪,瞄向了天空。
他看到了,在大雨中,那个炸弹的碰炸引信——
“砰!”
安娜回头,恰好看到了占据了半个天空的火光。
“轰隆——”
爆轰波姗姗来迟,两人下意识抱在一起向后一缩,躲到码头边缘的货柜后。
大海的菌膜被气浪撕裂,振荡起一圈圈环状的波纹,被吹下的跳板沉没在了波纹之间。
“是攻击机!”海森抬头,义眼捕捉到了云层中掠过的黑影,“警方的空中打击!”
海森注意到火光未散的爆炸馀烟被穿出了几个黑洞——又是几枚制导炸弹从天而降!
“还有!”
安娜立刻转头对老戈巴大喊:“近防系统!12点钟!空中低速!”
“轰!轰!轰!”
在那零点几秒内,海森看到了一束高能激光几乎是瞬间引爆了剩馀的几枚炸弹。
爆炸更近了,掀起的气浪差点将两人掀翻。
“接着!”接引的年轻战士扔下钩锁,海森一把抓住,抱紧安娜。
钩锁猛地绷紧,带动二人飞速上船——越过了甲板,直接飞向舰岛!
在空中,他们看到码头各处都已闪铄着红蓝的闪铄光芒,巨大的exod象是被围困的巨兽陷于码头的防波堤中。
海森在天线间借力变向,最终带着安娜在舰桥旁的了望耳台稳稳落地。
“谢谢。”海森听到了安娜微不可闻的声音,随即,她推开了海森,冲进舰桥。
安娜对着掌舵的年轻战士点了点头,抓住了那根缠满胶布的操纵杆,年轻的战士随即会意,递给她了属于陀手的讲话器。
“全员注意!我是安娜!”她的声音通过舰内广播响彻全船,“这里没有退路!既然他们不肯放我们走,那我们就撞出一条路来!”
“主炮手!给我把那两门磁道炮转过来!目标:11点钟方向的防波堤!”
海森站在安娜身后的战术台前,双手迅速接入了舰载火控系统。
“房客,接管火控雷达。修正弹道。给我把所有的炮塔都激活。”
【连接创建。。
exod号颤斗了一下。舰首那两门原本属于主战坦克的磁道炮发出了充能的尖啸。
“开火!”
两道幽蓝的电磁光束瞬间撕裂了雨幕,狠狠地轰击在封锁港口的防波堤上。混凝土碎块和钢筋像烟花一样炸开,原本封闭的港口被硬生生地轰出了一个缺口。
“满舵!全速前进!”
exod号老旧但强劲的辅助轮机发出了痛苦的咆哮。船尾螺旋桨搅动着紫色的菌膜海水,激起巨大的旋涡。这艘钢铁巨兽撞开了海面上漂浮的残骸,象一把生锈的钝刀,狠狠切入了外海狂暴的浪潮中。
海面上,风暴正如同一头苏醒的古神,怒视着敢于擅闯他领地的凡人。
十几迈克尔的巨浪裹挟着紫色的泡沫,一次次砸向exod号的舰艏。船体发出令人牙酸的金属扭曲声,但始终顽强地破浪前行。
海岸警卫队的追击并没有停止。十几艘高速巡逻艇像鲨鱼一样咬在后面,空中的悬浮攻击机试图锁定这艘在风浪中颠簸的旧军舰。
“那些无人机挂载了反舰导弹。”海森看着雷达屏幕上的红点,脸色阴沉,“我们的激光近防炮快过热了,有没有其他手段?”
“还有一些老旧的百年近防炮,但火控和观瞄都是坏的,只能手操。”
“在哪,指给我。”
“好,你是赛博格,你比得上这艘船最贵的火控,有你去外面我也放心,雨太大了,去的路上可以把其他战士叫回舱室。”安娜说了很多,象是在解释给舰桥上的其他战士听,这些战士多是在达尔文驻防的年轻人,还未曾接触过海森。“你,带他去。”安娜转头对那位有些手足无措的陀手说。
“你呢?”海森问。
“我会带着船直入风暴!”安娜死死盯着前方那堵接天连地的黑色雨墙,“他们不敢跟过去的!”
“你在赌命。”
“我们在赌命。”安娜回头看了海森一眼,那张脸苍白却坚毅,“一直都是。”
exod号一头扎进了雷暴云团。
世界瞬间变成了混沌的灰暗。闪电在云层中如银蛇乱舞,雷声震耳欲聋。巨大的风浪将数千吨的军舰像玩具一样抛起又砸下。
舰桥内的灯光疯狂闪铄,警报声此起彼伏。
“雷达失效了!”
“通信全断!”
“右舷受损!正在进水!”
但在这一片混乱中,海森却敏锐地发现了一个异常。
追击的红点,消失了。
他从老旧的近防炮中走出,近防炮的枪管已经红热,满地都是30毫米口径近炸弹的弹壳。
他开启了义眼的极限微光模式。
在后方两公里外,那些警方的巡逻艇和攻击机在风暴边缘齐齐停下了。它们在距离海岸线大约五公里的位置徘徊,就象是被一道无形的墙挡住了。
海森穿过了此时已经无人可以站稳的甲板,独自回到了舰桥,向着安娜低声说道:
“他们停下了。”
“什么?”安娜在颠簸中稳住身形,凑了过来。
“海岸巡逻警卫撤退了。”海森投影出刚才录取的画面,“他们没有进入风暴区。恐怕对于一群拿工资的城市警察来说,为了几个流浪者闯进这种级别的雷暴并不划算。你赌赢了,安娜。”
舰桥内紧绷的气氛终于稍稍松懈。劫后馀生的战士们瘫坐在地上,大口喘息着。
安娜松开了紧握操纵杆的手,整个人象是虚脱了一样靠在椅背上。她看着窗外漆黑狂暴的大海,无言。
海森走过去,从医疗箱里取出一支止痛剂,递给安娜,“你的伤口裂开了。”
安娜低头,看到自己的腹部渗出的鲜血已经染红了绷带。她苦笑了一声,接过注射器,熟练地扎进大腿。
“班卓……”她低声念着这个名字,“如果他还在城里,希望他能藏好。”
海森沉默了。他看着这个坚强的女孩,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在经历了这么多疯狂的战斗后,他们终于在这片狂暴的大海中心,获得了一丝喘息的机会。
“这艘船,还能撑多久?”海森转移了话题。
“只要轮机不爆缸,它比看起来要结实得多。”安娜深吸一口气,药效开始发挥作用,她的脸色稍微红润了一些,“它是我们的一分子,它会带我们回家的。”
“家……锈蚀少女吗?”
“是的,那里是最重要的一个。”安娜的眼神变得柔和,“上次你待得太短了,在那片海岸周围,还是有不少空气清新的好地方父亲当年花了很多功夫才把那里整理出来,这艘船也是。”
【警报!读取到极危险目标特征!】
房客尖锐的电辅音突然在海森脑海中炸响,打断了这短暂的喘息,它从船只的信息中枢中读取到了威胁迫近。
“什么?”
海森猛地转头,看向雷达屏幕。
在一片雪花噪点的雷达屏幕边缘,一个极其微弱、若隐若现,但速度快得惊人的信号正象一把利剑,刺破了风暴与海浪的干扰,从城区冲出,在空中划过一道几乎劈开整个天空的曲线,随后转向直指exod号。!高度:无法读取!正在快速接近!】
“远程导弹?!”安娜也紧张起来,“军方吗?!”
“不。”海森的瞳孔骤然收缩,他的义眼捕捉到了那一抹撕裂雨幕的金色流光。
那不是导弹。
那是一个人。
“全员冲击准备!!!”
海森的喊声刚刚出口,那道金色的流光就已经到了。
“轰——!!!”
巨大的冲击力让数千吨级的exod号猛地向下一沉,仿佛被一只巨手狠狠按进了海里。
甲板上爆开一团巨大的水雾和烟尘。
“怎么回事?!触礁了吗?!”有战士惊恐地大喊。
海森没有回答。他死死盯着甲板中央。
烟尘在狂风中迅速散去。
一个高大的身影,缓缓站直了身体。
是那个他们曾在进城时撞见的金发赛博格。
但他现在的样子,简直如同恶鬼。
他那双金属双翼此刻已经残破不堪,左翼有一些复杂羽状翼面齐根断裂,断口处参差不齐,象是被什么野兽硬生生撕咬下来的。他那身原本光鲜亮丽的装甲则布满了焦痕、凹坑和深深的爪痕,胸甲上甚至还插着一根断裂的、晶莹剔透的尖刺。
他那一头金发已经烧焦了一半,英俊的面孔左侧完全碳化,露出了下方狰狞的金属牙床和在那只眼框中疯狂转动的红色电子眼。
而最严重的伤势在于,他只剩下一只手臂。
没有人知道他为什么会来到这里,更没有人知道这个赛博格恶鬼在赶来的路上经历了什么。
但他来了。
带着满身的伤痕,带着滔天的怒火,带着那种属于顶级掠食者的恐怖压迫感,降临在了这艘破船上。
他没有理会周围狂暴的风雨,也没有看一眼那些正惊恐地调转枪口指向他的镭玫瑰战士们。
他抬起头。
那只仅剩的完好义眼,隔着几十米的距离,隔着厚重的防弹玻璃和雨幕,精准无比地锁定了舰桥里的海森。
那种眼神,在那一瞬间就发生了变化,就象是某种程序被激活——
不再是之前与海森擦肩而过时的那种漫不经心的高傲,而是一种刻骨铭心的仇恨,一种必须将猎物撕成碎片方能罢休的疯狂。
“抓到你了。”
海森读懂了他的口型。
滋——!
金发赛博格仅剩的一只右手中,红色的臂刃瞬间弹出。在这昏暗的风暴中,那弯曲利刃上红光亮得刺眼,如同死神的镰刀。
“安娜。”海森没有回头,他的声音冷静得可怕,“不管发生什么,别让船停下。”
“你要去哪?”
海森转身,走向舰桥的出口。他从腰间拔出了那把已经卷刃的高周波匕首,黑色的外骨骼装甲排出废气,活动零件与装甲互相咬合,进行最后的自检————纳米机械连接了海森的能源内核与外骨骼,缓缓将外骨骼提升到了极限功率。
“去把这个不请自来的客人,赶下船。”
海森推开舱门,走进了狂风暴雨之中。
甲板上,雨水如注。
阿拉德摩尔看着从舰桥走下来的那个破破烂烂的身影,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
“我不喜欢这里。”他的声音经过扩音器放大,在风暴中如雷鸣般炸响,“这里太吵了,太脏了。”
他抬起手臂上延申出来的红色发光利刃,指着海森。
“把你杀掉,把这艘船拆了,我就能回家了。”
他突然站定,注视向自己的利刃尖端,象是在端详一件艺术品。
“哦对了,顺便,我叫阿拉德摩尔,很不幸,我们不是初次见面。”刃尖红色的光芒映满了他的面孔。
海森停在距离他二十米的地方,眼神淡漠。
“不管你是谁,你挡住了他们回家的路,你回不去了。”
安娜紧张的注视着垂发单元甲板上的二人,连接上指挥面板,开始无声的布置。
海森举起匕首,摆出了战斗姿态,外骨骼内置的转子引擎的传出愈发亢奋的嗡鸣声。
“看看你的翅膀,看看你的装甲。你已经是强弩之末了,大英雄。”
这句话似乎戳中了阿拉德摩尔的痛处。他的电子眼中红光暴涨,背后的推进器喷口爆发出刺目的蓝焰。
“杀你,足够了!”
轰!
阿拉德摩尔的身影瞬间消失在原地。
下一秒,红色的利刃与黑色的匕首在暴雨中狠狠撞在了一起。
冲击波瞬间震碎了周围落下的雨滴,化作一圈白色的雾环,向四周扩散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