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森穿行在黑拳馆的服务信道中，这里是“独眼巨人”赛克罗普斯的产业。

地下城的空气似乎凝固成了一团——腐烂的菌膜气息、泄露的生物燃油和劣质合成酒精的酸臭味混合在一起，几乎要盖过从主场馆传来的、如同巨兽心跳般的沉闷电子噪音。

——对于拥有纳米机械和“房客”ai的海森来说，旧港的安保系统形同虚设——哪怕是作为走私重要节点的黑拳馆也是一样，最深层的漏洞与后门允许他在数字世界的底层开展入侵，难度最大的一步反而是物理消灭对方的黑客。班卓提供的简易地图在他的义眼中化为三维路径，他就象一个幽灵，绕过了三个帮派巡逻队，悄无声息摘掉了黑拳馆网安的脑袋，最后出现在了拳馆的顶层看台，没有惊动任何人。

他俯视着下方。

这里不是竞技场，是屠宰场。

一个锈迹斑斑的八角形铁笼焊在坑底。四周的观众席上挤满了人，但没有欢呼，没有呐喊。只有一片麻木的死寂。海森看到了那些工人、瘾君子和帮派成员，他们眼神空洞，只是漠然地盯着下方，仿佛在观看一场与己无关的、机械化的拆卸作业。

这座城市底层的火焰，确实已经熄灭了。

一声刺耳的电铃响起。

“吼——！”铁笼一侧的闸门升起，一个体重目测超过三百公斤的巨汉冲了出来。他的半边身体被换成了粗糙的工业级液压义体，手里拎着一把还在打火的电锯。

“呵，俗套。”海森想起了袋鼠庄园的那个变态，不禁嘲讽，“这里人的审美真是差不多一样。”

另一侧，他的对手走了出来。那人很瘦，几乎是皮包骨，身上没有一丝义体改造的痕迹。他只是被强行捆绑在一具锈迹斑斑的工业外骨骼里——那和班卓提到过的，“拳刃”达利特，很象——但他只是一个仿品。

台上的观众对此心知肚明，没有任何人为这不知是第几代的“拳刃”达利特而欢呼。

只有第一个“拳刃”是开创者，后面的每一代“拳刃”，都不过是商品。在热衷于黑拳的达尔文人眼中，死于打假赛的第一代“拳刃”是劣质的兴奋剂商品，后续的一代代“拳刃”就是更为劣质的假冒兴奋剂商品。

按照海森的理解，每当新的“拳刃”出现在赛场上时，就代表着这个黑拳馆的经营者要给大家看些鲜血、以及死亡。

是的，无一例外的，后续的每一代“拳刃”，都象第一代一样，死掉了。

似乎第一任“拳刃”的事迹并不象班卓说得那么卑劣，否则拳馆不会把他的死亡也当作表演来售卖——就象是一场不断重复的催眠洗脑，在告诫底层达尔文人不遵守规矩的代价。

战斗开始了。巨汉咆哮着冲锋，电锯撕裂空气。达利特试图闪避，但他身上的外骨骼却发出了刺耳的卡顿声。

海森的义眼瞬间捕捉到了异常。

【警告：目标外骨骼右腿伺服电机被远程锁死70功率。。】

这不是战斗，是虐待。

达利特凭借着惊人的战斗直觉，用他那只迟滞的左臂勉强挡开了电锯，但整个人被巨力掀飞，重重撞在铁笼上。火花四溅。

巨汉狞笑着，举起电锯，对准了倒地不起的达利特。观众席依旧麻木。

海森的目光从铁笼移开，投向了高悬于竞技场之上、被厚重防弹玻璃保护着的露台。

一个身影正坐在沙发上，他那巨大的独目义眼在黑暗中反射着霓虹，如同一个冰冷的、红色的月亮，其中仿佛孕育着不会停息的愤怒与暴虐——被掩盖在一层平静的玻璃镜片下。

独眼巨人，赛克罗普斯，那个被西班牙人手下甩脸色，却敢怒不敢言的废物。海森不禁轻看于他，按照班卓的情报，塞克罗普斯不过起势几个月——他屁股下的位置倒是在达尔文旧港十分坚挺，恐怕只是被架到台面上的消耗品。

但经历了袋鼠庄园的恶趣味，他不会再主动踏入潜在的陷阱，他的力量不强于任何人，他会更好的利用自己的优势。

海森看着那个即将被处决的拳手，又看了看那片麻木的观众。

“死一样的城市……”他低声自语。

突然，出乎意料的是，“拳刃”达利特突然借助对方的打击，卸掉了近乎散架的沉重外骨骼，一步弹出，以近乎瞬移的速度出现在了壮汉的身后。

海森注意到他手里正握着什么。

壮汉以与体型极不匹配的速度转了180度——是的，180度，他整个人只有上半身旋转到了后方。

金属的闪光如同彗星直插壮汉的颈部——那是一截断面锋利的液压管——但是它却被突然延长的电锯挡住。

这似乎未出乎“拳刃”达利特的预料，好象液压管本来就是刺向电锯，他用力一转一挑，电锯的链条就脱落下来。

紧接着，海森好象感觉全馆的呼吸声都消失了。

眼见“拳刃”达利特奋力一跃，就用链锯锯条套上了壮汉的脖子。

随后，他在空中如舞蹈般转体，用液压管将逐渐链条拧紧。。

但是，“拳刃”达利特进一步如舞蹈般在空中伸展身躯，调整重心，险之又险地擦过了飞袭的电锯。

顺便，卷着链条的液压管穿过了那仍然高速转动的链锯齿轮上。

海森感到场内的气氛变了。

“滋滋滋滋滋咔咔咔咔——”是异样的机械噪音。

“噗嗤——”是壮汉把自己的脑袋绞下来的声音。

欢呼声——连同人的气息，第一次出现在了海森对这座城市的感受里。

“还是有火苗的吗。”海森望向“拳刃”达利特。

“达利特！”“达利特！！”“达利特——”在大多数人的呐喊声中，台上的主角——“拳刃”达利特只是一动不动地凝望着“独眼巨人”赛克罗普斯的独眼。

而那双独眼下的不满也似乎已经溢出了镜片——仿佛在质问：你为什么还不死？你究竟要赢走什么？你究竟能赢走什么？

那双独眼的光圈缩到了最小，聚焦点固定在了台上那瘦弱、手无寸铁的男人身上。

“你赢的再多，又能从我这里换来什么呢？”

海森听到了“独眼巨人”赛克罗普斯的自语。

新一代的达利特被押下台去，而台上的欢呼声却久久没能消散。

人们再一次找回了他们真正的“拳刃”。

“他不是在为他自己赢。”海森在内心回应道：“他只是证明给需要的人看，有人能打赢你，就象十年前的那位前辈一样。”

他抬起了那只布满焦痕的仿生人机械手。“那么，”

海森的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辉光，早已布置好的庞大数据流不再潜伏，开始穿透层层松动的数字防护，他体内的“房客”ai开始彻底接管黑拳馆的底层网络。

“……就让我来给它点火。”

黑色的纳米机械如无形的烟雾，从他破损的维生服中逸散而出，飘向了建筑的控制终端。

海森的意识如幽灵般沉入黑拳馆的底层网络。他那来自2061年的灵魂，在此刻成为了这座2135年屠宰场的“神”。

观众席上的欢呼尚未平息，押送达利特的卫兵正拖着他走向出口。高高在上的赛克罗普斯则轻篾地按下了通信器，似乎要下达什么命令。

海森的第一个指令简单而粗暴。

【命令：解锁所有闸门。

“轰隆——！！”

刺耳的警报声突然压倒了人群的呐喊。但警报不来自擂台，而是来自下方！

在观众席错愕的注视下，铁笼四周、以及观众席下方的所有重型合金闸门——那些关押着下一场“祭品”和备用拳手的地牢大门——全部在一瞬间解锁、弹开！

“吼啊！”“自由了！”

数十名戴着抑制项圈、伤痕累累的赛博格和改造巨汉如潮水般涌出。他们本能地攻向最近的守卫，看台瞬间陷入了原始的血腥混乱。

押送达利特的两名卫兵一愣，下意识地回头举枪。

就在此时——“啪！”

竞技场的所有主灯光瞬间熄灭。整个场馆陷入黑暗。人群发出惊恐的尖叫。

一秒后，一束冰冷的、戏剧性的聚光灯从穹顶猛地打下，穿透烟尘，精准地锁定了那个高高在上的露台。

“独眼巨人”赛克罗普斯正拿着通信器怒吼，他被这突如其来的强光照到，下意识滑稽地用手遮挡——哪怕他的高级义眼在零点零一秒间就完成了适应和调整。

所有的混乱、所有的呐喊、所有的目光，瞬间聚焦于那唯一的“舞台”——那个此刻被孤立起来的、高高在上的暴君。

赛克罗普斯愤怒地砸着控制台，没有任何反应，但防弹玻璃给了他足够的安全感。

海森的纳米机械早已无声地飘落，复盖在了擂台中央那具刚被达利特“斩”首的巨汉尸体上。

“给他们一个奇迹。”海森冷漠地想。

在数万观众的注视下，又一盏聚光灯落到了那那具无头巨汉的尸体身上……动了。它那只粗糙的工业级液压义臂发出“滋——”的刺耳声响，猛地抬起！

人群的尖叫变成了倒吸凉气。

海森的纳米机械已经完全侵入了义体的控制中枢。机械臂在地上摸索着，抓住了那个刚刚滚落的、表情狰狞的巨汉头颅，转向了台下的“拳刃”达利特，一道聚焦灯紧跟着照到了台下瘦小沉默的男人——和他手边已经倒下的守卫。

液压系统过载，肌肉纤维绷紧——它摆出了一个投掷的姿势——又象是一个邀请。

一把剑突然自黑暗中射到了达利特的脚下。

那是一把断剑，但是每一个在场的人都认识那一把剑——流云剑，来自十几年前的流云尤里，第一代“拳刃”达利特的终极对手，一个不知为何被噤声了十年的名字。

赛克罗普斯的独眼瞬间放大。

“拳刃”达利特在聚光灯下拿起了那把剑。

黑暗中的骚乱似乎瞬间停息下来，所有人——无论是观众、拳手还是帮派守卫，都再次把视觉焦点放到了这个不起眼的，没有丝毫改造痕迹，只有无数伤疤的瘦弱人类身上。

“呼——！”“拳刃”达利特开始奔跑，奔向擂台的中央，踩到了液压臂的最尖端，在海森的完美配合下，化作一颗炮弹，手持流云断剑，划破黑暗，狠狠地刺向那块唯一的“帷幕”。

“不——！”是赛克罗普斯，他猛地站起，却惊觉此时防弹玻璃露台已然锁死，他已无处可去。

“砰——！！！”

防弹玻璃应声爆裂！

曳光的弹丸划过半空，是独眼巨人开枪了，“拳刃”达利特喷洒着鲜血向下坠落。

台下依旧鸦雀无声，但所有人都看到了最上方的一只眼小丑。

防弹玻璃碎片插进了他的独眼，插进了他华贵的礼服，红色的光芒消失了——他的手中是一把被从中削断的大口径猎枪——以及，很难不被忽视的，被削掉的头皮。

玻璃碎片如暴雨般倾泻而下，那个像征着绝对权力的露台，第一次向着麻木的观众们敞开了。

“他妈的！他不是无敌的！”“杀了他！”

人群彻底沸腾了。他们看到了属于他们的神的陨落。

一个无名拳手猛地挣脱卫兵，抓起擂台中央的半截液压管，没有冲向出口，而是转身，如同一只猎豹，冲向了通往露台的楼梯。

“啪——”独眼巨人听到了什么声音，回首，刚才紧闭的门已经打开，下意识地，他转身就跑。

这彻底点燃了拳馆。

“拳刃！拳刃！为拳刃复仇！”“杀了独眼巨人！”“杀了那个独眼龙！！！！”“不要让他跑了！”

海森隐藏在顶层的黑暗中，看着下方彻底爆发的混乱——被解放的拳手正在屠杀守卫，愤怒的观众则开始冲击上层看台。在所有自动武器战和智能武器都被他锁死的情况下，哪方人多，就代表着胜利。

他那张被全息面具复盖的脸上，嘴角微微勾起。

“火焰已经点燃了。”

他转身，纳米机械早已为他打开了通往赛克罗普斯办公室的安保大门。现在，轮到他去回收自己的“情报”了。

他的目标不是杀死赛克罗普斯，而是活捉。他需要情报，而一个被暴怒的民众撕碎的独眼巨人毫无价值。

他需要分流人群，更要削弱赛克罗普斯的手牌。

【指令：分流。】

几个赶来护驾的精英护卫准备封锁走廊时，黑拳馆的所有警报系统被同时激活，但警报的内容却被篡改了：

“警报！警报！三层金库遭到入侵！重复，三层金库遭到入侵！”“安保等级提升！赌场筹码兑换处被突破！”

刺耳的警报伴随着闪铄的绿色“exit”标志——这些标志全都指向了远离办公室、通往赌场和金库的下层信道。

刚刚还一心复仇的暴民们动作一滞。复仇？还是抢钱？在达尔文旧港，这从来不是一个需要尤豫的选择。

“金库！”“妈的，那边！别让他们抢光了！”

人群的怒火瞬间被贪婪分流。大部分人（包括那些刚被解放的拳手）立刻转向，如潮水般涌向海森为他们“指引”的新目标。

【指令：清场。】

那几名精英护卫刚松了口气，准备退回走廊。突然，他们脚下的金属地板发出一阵高频蜂鸣。海森的纳米机械已经侵入安保电网。

“滋——！”高压电弧从地板格栅中涌出，两名护卫的义体瞬间过载，在蓝白色的电光中僵直倒地，口吐白沫，身上的弹药殉爆，彻底堵死了走廊入口。

现在，只剩下海森和他的猎物了。

赛克罗普斯一瘸一拐地冲进了他办公室的防爆门。门在他身后厚重地关闭、上锁。

安全了。

他靠在门上，大口喘息，鲜血和冷却液从他破碎的眼框中流下。他跌跌撞撞地冲向办公桌，疯狂地砸向控制台上的一个红色实体按钮。“激活‘黑曜石’协议！给我接‘西班牙人’！快！！”

控制台毫无反应。屏幕一片漆黑。

“为什么……为什么没反应？”他慌乱地转向墙壁，那里是他最后的退路——一个伪装成书柜的秘密逃生信道。他输入密码，拍打着识别器。

aess denied

“不……不！！”赛克罗普斯绝望地捶打着墙壁。

“它们听不见你。”

一个冰冷的声音从他身后的阴影中传来。

赛克罗普斯僵住了。他猛地回头，看到了那个本应在顶层看台的、穿着破烂维生服的男人。海森正悠闲地坐在他那张昂贵的真皮沙发上，手中正把玩着一个刚刚从墙壁通信矩阵中扯下的、还在闪铄着火花的蓝色光纤内核。

“你……你……”赛克罗普斯的独目义眼（现在只是个血洞）“看”着他。

“你的护卫死了。你的金库正在被洗劫。你的逃生信道被我锁死了。”海森站起身，将那块光纤内核扔在地上，一脚踩碎。“现在，你所有的手牌都没了。”

海森走近，他那张被全息面具复盖的脸在黑暗中不带一丝情感。

“独眼巨人，”海森的声音里带着纳米机械特有的、微弱的嗡鸣，“我们来谈谈‘骷髅会’。”

“顺便一提——我不是一个很有耐心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