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维多利亚东南方,梅尔本。
距离城市几千米的高空,庞大的空中母舰缓缓行进着,最终在城市中升起的泊位上停稳,开始了补给工作。
“已开放i域连接权限,本季度剩馀虚拟假期时长:22小时14分钟,祝您休假愉快,穆塔西姆副官长。”
母舰中的某处,副官穆塔西姆坐在一处工作台旁,他将连接f机器的头盔放到一边,转而从座椅中拉出一条淡黄色的数据线,插入了自己耳后的脑机接口。
“连接,家。”
他简短地发声下令,随后闭上眼睛,进入一片白茫茫的虚拟空间之中。
随着肉眼难辨的细节填充进虚拟空间,穆塔西姆的眼前出现一间装饰风格复古的房间,温馨的淡黄色光辉在其中荡漾着,让人感到心安。
“欢迎回来!”
妻女的投影浮现在房间中,妻子端着鹰嘴豆泥和分割好的马纳基什走到了餐桌旁,女儿欢呼着从餐桌跑到了穆塔西姆身前。
穆塔西姆扫了一眼视野左上角跳动的数字,随即面带微笑地抱起女儿,走到餐桌旁。
“这次出勤也很辛苦吧,来尝尝我新做的马纳基什,这是你最喜欢的。”
“还好,不过是跟着母舰横跨了整个维多利亚大陆而已,很平常的清理工作,没有多辛苦。”
他接过一角切好的马纳基什,小心翼翼地送到女儿嘴旁。
“这几天,母舰会在梅尔本停留,稍稍补给休整一下,然后我就能回到银河城了。”
妻子的投影迟滞了一下。
穆塔西姆并没有在意,毕竟,在军队中使用虚拟家庭,任何涉密内容都会引来f机器的审查。
他再度扫了一眼视野的左上角,然后如往日一样,露出恰到好处的笑容,与家人聊起在军队中遇到的各种琐事。
他并不担心这样会违反规定,因为妻女都不过只是他电子脑中的虚拟数据,所谓“家”,也不过是一个密封的i域盒子罢了。
作为从基因税机构中直接选拔的军官,他其实根本没有家庭的概念。
而在真正的银河城中,也就是排除糟污的h区与虚伪的丽景区,梅维岛上真正的银河城城区。在那里,族群、家庭、婚姻、恋爱、生育这些从旧人类中继承的遗产,实在算不上什么时髦的东西。
但是,穆塔西姆发现,体验家庭生活,能很好地稳住他基准测试的数值。
他又一次瞥向视野左上角,跳动的绿色线条旁可以看到95分的评价,虽然略有波动,但是已经足够稳定了。
他挥手散去眼前的妻女幻象。
“申请调出f机器工作台,我要在i域盒子中工作,调整时间倍率为5。”
“基准线测试分数94分,i域盒子防火墙正常运行,电子脑散热功能正常,确认时间倍率为5,祝您工作愉快。”
原本是餐桌的位置迅速浮现出层层叠叠的虚拟屏幕。
他的手指在优先度不同的任务中划过,最后停在了两个屏幕之间。
上面分别显示着《银河舰人事变动报告》与《ai历史记录检查报告》。
穆塔西姆回忆起了那个崩溃的尉官。
他点开了相关的附录。
母舰的计算机在连通城市超算后,会进行检查验证,或许就会发回一些不一样的东西。
果不其然,他发现一个认证失败的时间戳协议文档。
这代表,相关的数据被篡改过。
他搓了搓手指,这件事绝对不是什么ai误报,但他不确定自己是否应该继续查下去。
尤豫了一下,他调取出那次事件的所有资料,因为母舰的舰载ai并不是那么容易被侵入篡改的,而他顶头的长官也没必要借此清理一个无用的尉官。
母舰检测到外援辐射,开启了自动反制系统,在烧焦对方的激光雷达的同时,也拍下了对方的光学影象。
影象没有什么特别的,只是两辆车而已,大荒漠上类似的车队多到数不胜数。
何况,他瞥了眼另一份文档,那里是一份核弹毁伤效果报告,他已经将那支车队计入了其中。
那么,问题出在哪里呢?
他再一次想到了那个崩溃大哭的尉官。
穆塔西姆停下了搓动的手指,在人事变动的文档中搜索,找到了那个尉官的记忆备份。
他将时间线调到了ai数据被篡改的那一刻。
同样的车队,同样的人,但是他敏锐地察觉到了其中的不同。
“无聊。”——这是唇语识别的结果,说话的是画面中央的蓝衣男人。
他连忙将记忆文档转化为图象,与光学影象记录比对。
光学影象中的男人,没有任何嘴部动作。
穆塔西姆握紧了拳头,他发现这件事情比他想象的还要麻烦得多。
因为,两个记录的差异,很有可能意味着,被侵入修改数据的并不是母舰,而是那个尉官的电子脑。
但是,这有可能吗?侵入一个连接着f机器的尉官。
思索着,他停下了一切动作。
“数据备份到本地脑机服务器,断开f机器的连接,开启隐私模式。”
妻女的投影再一次出现在穆塔西姆的身侧,只是更为虚幻,也更为机械,像幽灵一样穿过了他的身体。
他扫了一眼基准线测试,分数已经掉到了70。
他已经意识到了那唯一的可能——f机器就是入侵的信道,这也是最为糟糕的可能。
f机器的重要职责之一就是保护士兵免受入侵。
尽管,早在训练阶段,他们,军官们,就被告知f机器的防火墙绝对不可能被突破。
但作为一个合用的工具,他知道很多时候,机器出现故障,并不在于某一个具体的刀具或夹具,反而更容易出现在机器本身,以及操作机器的那个人。
f机器被侵入,如果不是机器本身的原因,那就只能是长官造成的,或者两者皆有。
他并不打算纠结于这一点,穆塔西姆更在意的,是车上的那个蓝色维生服的男人。
这一切,与他有关吗?为什么尉官记忆中的男人,会说出“无聊”一词。
他调出了一份昨夜刚刚从银河城发回的报告。
银河城的监管与执法机关也没有查到男人的数据,但是他周围的每一个人都有记录在案,都被标注为与一个名字为镭玫瑰的流浪者营地相关。
一个毫无记录的男人,在这样一个年代,有可能吗?
抱着疑问,他再一次调取记忆文档与光学影象进行比对。
这一次,他找到了一个更为细微的差别。
记忆文档中的男人,他的眼睛,似乎始终朝向着穆塔西姆。
穆塔西姆连忙摇了摇头,重新看去。
这一次,两个图象中的男人的嘴角先后向上勾起,用唇语说出了“无聊”一词。
穆塔西姆的基准线已经跌到了40。
虚拟空间中,女儿的声音变得粗哑,妻子的话语变得不能分辨,这个由他电子脑支撑的虚拟世界开始扭曲、崩塌。
另一个自己出现在了餐桌对面。
嘴角勾起的弧度,和那轻篾的表情,都与两份文档中的那个男人完全一致。
工具最大的恐惧,就是自己会被替代。
穆塔西姆的基准线已经跌破了20。
“谁说想要取代你?”
几乎彻底崩裂的虚拟空间,在另一个自己发话后,迅速地稳固起来。
他将那些散落的虚拟屏幕重新汇聚到穆塔西姆面前。
“完成你的工作,有人还需要看到这些呢。”
他把食指竖在嘴前。
“只不过,我会帮你稍稍润色一下。”
深夜,维多利亚北方,达尔文西侧海岸。
海森帮助戈巴,在快艇表面披挂伪装网。
“我们要在这里等多久?”他问向戈巴。
戈巴指了指海岸的一处崖壁。
“要等到早上退潮,在崖壁下有一条可以直达旧港的信道,可以绕过大多数监管。”
“天然信道?”
“人工信道,而且非常坚固,很多地方都在水面之下,但是只有出入口的位置会被潮水淹没。”戈巴说,“它最古老的一段,是在近两百年前的二战时期修建的,剩馀的部分也都是在银河城创立前增修的,所以官方并不知道这个信道。”
“一个比城市还古老的隐秘信道,难怪它能躲过城市的监管,想要把军规级非法赛博格运进城恐怕不容易吧。”
“没错,它完美地绕开了陆地上的边境墙与海上的雷达,直接通向不受监管的达尔文旧港,我们也只有在运输特别敏感的货物时才会启用这个信道。但是它也有不那么古老的几段,银河城创建后的走私须求就象发酵的二氧化碳面粉一样逐年膨胀,这么好的地段可不止我们一家看好,有不少人开辟了新的隧道,只是我们不知道具体有哪些。”
“那还有其他人知道这一信道吗?会有风险吗?”
“至少这个入口,除了你和班卓,没有更多镭玫瑰以外的人了。”戈巴露出了回忆思索的神情,“至于其他出入口,我们不确定,象我之前说的,不少地下势力在使用相邻的其他信道,虽说不如我们这个隐秘,但是我们确实有所发现。比如在我们的隧道中间一小段,我们就曾经探测到了挖掘与施工的的声音,离我们隧道最近的地方恐怕不超过一米,几乎可以肯定是别人的隧道与我们擦肩而过,不过我们已经在那里做了加固、伪装和长期监控,倒是一时用不担心。”
海森记下了这些信息。
在布置完快艇的伪装后,海森跟随戈巴回到了船舱之中。
安娜和班卓都已回到了自己的舱室,海森稍稍检查了两人的伤势,然后在一个布满监控的房间中找到了戈巴。
“需要我帮忙吗?”
“等到下半夜就交给你哨戒。”戈巴呵呵一笑,“但是人老了,睡眠时间越来越少,你还是先让我这个老爷子多呆一会吧。”
海森指向其中的几块监控荧屏。
“这里的屏幕为什么是黑的?”
“那里是信道内的监控,我们这艘船并没有接通那里的数据,可能是水下的埋线又被碎石刮坏了。”
戈巴想了想,在自己的行李中翻找出某物来。
那是一把断剑——流云剑。
“毕竟是把好武器,我想了想就给你拿了回来,想试着修理一下。”
海森接过,仔细看去,发现了些许不同。
“坏掉的零件,象是剑身中的微型推进器,都被我卸下了,换成了别的东西。”他看向海森,“我有预感,你很快就会用上这个武器。”
“多谢。”
海森将目光投向那漆黑的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