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海森说着自己可以算是医生,不过自己毕竟只是研究生物医学的,具体而言,是一名专攻细胞生物学和神经科学的学者,对外伤的处理算不上专业,仅仅是受过训练的程度罢了。
不过作为一名学者,他在自己的领域还是在前人的基础上获得了些许小小成果,也是因此受邀添加当时已经超越学术组织的acw。
这个成果便是人体低温休眠。
人体低温休眠不是人体休眠,也不是人体低温保存。
人体休眠通过降低新陈代谢速率实现,因而实际上难以长时间维持。人体低温保存,或换言之,人体冷冻,更是长久以来只在科学幻想和骗局中徘徊,或许可以作为人类对延长自己寿命的一种可能性的寄托,但始终难以走进现实。
作为一个兴盛百馀年的设想,人体冷冻技术面临的最大问题就是,冷冻时体内的水分将不可避免地产生的微小冰晶进而破坏细胞结构,以至于人在冷冻的同时便已死亡,且看不到任何复原的希望。
对于这一情况的一种解决方法便是通过添加抗冻剂,但是对于依托于水这一介质下的细胞蛋白而言,抗冻剂的化学性质带来的环境变化也将不可避免地导致蛋白变性失活,即表现为细胞毒性。
好在前人已经给出了毒性相对而言最低的抗冻介质——至少在三十年代的实验浪潮中,蝾螈和鱼类借由它实现了冷冻后再复苏的壮举(尽管没有一个实验中的小鼠有活下来),这是海森的研究基础之一。
另一个前人打下的基础是集成电路的核酸-蛋白质芯片。芯片上设计分布着特定的探针,探针处于仿真或联通的细胞内部的化学环境之中,在电路系统的指挥和化学梯度的驱动下快速批量的生产特定的蛋白质。这一项技术起初是在超级细菌肆虐的背景下,试图用植入芯片生产辅助免疫系统消灭病菌的蛋白质机器人,进而一劳永逸的免疫各类病原体,只不过代价以普通人难以企及的高价,和逐渐加码的售后服务。尽管其效果并不明显,背后的公司也在53年ai战争后光速破产,但这一技术却成功助力了后续诸多科研进程,包括海森的人体低温休眠。
他便是在更换一个合适的低温介质后,借由蛋白质芯片构建一个补偿纠错机制。
他设计了在这一低温介质环境下正常运作的蛋白质,使其可以锁死那些细胞内的关键结构,并随介质变更回水自动解锁,保证那些部位在低毒环境下不会变性,且在复苏后依然可以正常运作。这一过程会保持在一个较低温度下,但不会低到影响蛋白质芯片的运作。
他先是验证了几种关键的信道蛋白,随后为这一套补偿纠错机制添加了更多内容,最终在自己熟悉的领域——神经科学,实现了人体低温休眠的阶段性成果,即实现了培养的人造大脑的低温休眠与再复苏。
那一年是2057年,他23岁。
也因为这一成果,他被受邀前往acw的总部,见到了那个改变一切的女人。
“你小子能不能修啊?不能修我就回去上城里找义体医生换了!”机械臂弯曲的战士催促道。
“我以为用‘治疔’这个词要更贴切些。”海森正在检查战士肩膀的切割伤。
“这年头哪里受伤了患病了不都直接去换义体的吗,见效快,影响小,甚至还便宜的多!”
“但你这只是小小的切割伤,甚至没有伤到骨头和肌腱。”海森淡淡说道。
“淦,谁让你检查那里了,那一道小伤还用看?我要你帮我看看手啊!你看这机械手弯成这样能修不?”
“如果不优先处理伤口的话,可能会导致感染发脓甚至更严重的后果,更不用说如果我不优先确认伤势的话,若是骨折或持续性出血,即便我把机械臂修得再好也没用。还是说,这就是你所期望的?”海森拿起自己先前被锯下的手臂,操控其中骨架上的纳米机械涌出。他已经没有更多的纳米机械储备了,如果不从自己那强度已经下降的骨架上抽取,便只能从断肢上取材操作。
看着那诡异的黑色物质,战士咽了一下口水,将目光转向一旁双手环抱胸前,靠坐在车窗旁的安娜。
“听他的。”安娜说。
海森接过医疗箱,略过其中的缝合钉,取出其中的可溶线,随即操纵纳米机械开始缝合起来。
实际上是他的房客打着脑机辅助系统的名号在操纵。
“这东西很有趣,没在城里见到过,倒是跟传说中99年危机中破坏永恒太阳的东西很象。”安娜在一旁蹲下说道。
“永恒太阳?听起来象是一定会中途出问题的东西。”
“达尔文-银河城最早的海上核聚变设备,在2099年以前连续运行了20多年。”
“哦,那还真的在我的知识范围外,我再更早十年就被冻上了。”
“那你的全身义体看起来可毫不过时啊。”
“似乎一直有人给我的保养服务续费,具体的情况我自己也还在了解。”
伤口缝合好了,他又顺便拉来一旁装备仿生义体的战士,干脆利索的操纵纳米机械填充进去,开始分子层面的修补缝合。
【你正在消耗自己仅剩的纳米机械储备去帮助无关的人】
“你很不能理解是吧,其实也不是人类的利他主义作崇,只是要赢得眼前这个女孩的信任罢了。”
【ai自诞生伊始便是为他人工作的,对于利他主义有着深刻且独到的理解,我不能理解的在于你现在的行为与样本对象人格偏差过大】
“你的样本对象,那个他,是什么样子的。”
【极度冷漠,极端冷静,极其自我】
“喂喂喂!”那机械臂战士大喊,“你不是在修我吗,怎么先去搞那家伙的仿生手臂了!”
“他的比较好修。”
“所以你果然是不会修我的是吧!”
海森仔细观察向战士的机械臂,机械臂自上臂中段替换了原本的肉体,由一系列绑带与连杆连接向上半身各处以分散重量。上臂与肉体连接的部位明显是定制的高级货,包裹在一体外壳内,涂着上好的绿漆,可以看出似乎是老式军品。不清楚是先断的手臂再定制,还是为了安装这个定制的机械臂才锯得手臂。小臂则粗陋了许多,似乎是损坏大修后的产物,手部则更是两根手指被替换成了工程机器人的万向指。上臂与小臂的连接良好,问题在于弯曲变形的小臂的压迫卡住了腕下液压杆。
“不,你的更好修。”海森耸肩,“只是可能会吓到他。”
海森拿起一旁的扳手和小锤,视野中出现大量的力学分析。
“我会先试一下。”海森直接敲下扳手。
“然后就修好了。”海森连敲两下小锤。
战士这才破口大骂起来,坐起举着机械手臂指向海森叽叽咕咕不知道说哪里的方言——同声传译完全不识别。
“哧—”
安娜在一旁捂嘴笑着把还没反应过来的机械臂战士推回到车厢地面上,随即盘腿坐到海森面前。
“给你试试。”女孩递出一团闪铄着的柔软电子器件。
“我进城用的易容面具,柔性全息屏,特别处理过弹性,戴起来还挺舒服的。”
“这算面试通过了吗。”海森接过将其戴上。
“哈哈!”一旁一直躺着看戏的伤员班卓突然大笑起来。
海森转头瞪向他,却不料他笑得更大声了,转过头来发现安娜还在捂嘴笑。
“抱歉,我进城一般还是会保持女性的外表特征的,而且颇具城市特色,但对你来说可能会过于违和一些。”安娜笑着说。
“哈哈哈,大哥你现在看起来就象h2区大鹏转转转的那些那些假人招待似的。”班卓大笑不止。
安娜拾起地上的小锤扔到班卓身上。
“房客,帮我处理下。”海森捂面,无奈心道。
【正在按内容调整面具】
“喂喂,你不是把我刚刚想的画面输进去了吧!”
他连忙收束自己的注意力开始构建面孔,而不是去想班卓提及的奇奇怪怪的内容。
“面具还你的时候我会调整回原本的样子的。”海森抬头看向安娜。
全息面具所显示的脸庞可能因为缺乏诸如胡须毛孔等细节,看起来依然清秀柔弱,但锐利的线条和那双暗藏辉光的眼睛却使其隐约流露出危险的气质。
“这是班卓路上提了一遍又一遍的黑客技能吗?我想这才是后续面试的加分项。”
“不算是,不过我会尽量有好的表现的,我的女士。”
“他呢?他的伤势如何?”安娜一扬下巴,看了眼班卓的方向。
“次声波武器造成的脏器损伤,现在没有药物也没有条件治疔,不过他年轻且状态不错,虽然休养一段时间应该问题不大,但我依然会尽我所能的。”
不久后,海森开始了解即将前往的血十字营地的相关信息。
血十字和这片大荒漠上的其他科技蛮族一样,起初都是出于各种原因流落到大荒漠上的普通流浪营地,他们主要聚集活动在彼时气候还算稳定的大荒漠的东南部。
当年维多利亚被武力攻占后,失去了旧有的社会地位与熟悉的生存环境的本土白人陷入了恐惧不安之中,其中一批不愿意归附接受统治的人们,拾起武器,乘着车轮,遁入这片广袤而荒芜的大陆内部。这一类人在后续城市移民的标签化的敌视认知下,在官方不明缘由的纵容下,借由经济联系被统一成了一个松散的整体。至少海森是这样理解的,这便是如今科技蛮族前身的起源。
听到了班卓他们的补充,他也意识到科技蛮族所拜奉的各种存在也并不是突然冒出来的,相反,这些类似邪教的存在是首先在城市中兴起的,似乎还是作为某种流行文化而兴盛一时。但是只有到了大荒漠上,到了彼时还不是科技蛮族的几只流浪者手中,才突然间表现出了可怕而怪异的一面。
就安娜所了解的,海森可以提炼出这些科技蛮族所信奉的邪教普遍持有的几个观念或者说特征:
血十字作为科技蛮族中最为兴盛的几只之一,其势力范围几乎囊括整个大陆东方的荒漠地区,在大荒漠北方和西方也有少数据点,比如他们正在前往的废旧矿坑营地。
血十字明显是基督与这些邪教的合流,在昂撒白人群体间有这么高的传播度不足为奇。
但是他们还是太邪门了。
据车上几人所描述,首先是,不知道为什么他们总会把自己搞得血淋淋的,甚至于血迹越饱满,在营地中的地位越高。第二点是对眼睛的收藏癖与改装癖,格外喜欢杀人取走义眼安装在自己的脸上,越大越好,越多越好!甚至于有人专门向他们制造出售即插即用的义眼眼镜——海森此前看到的血红男子就是这样的,巨大的尖角帽外安装着一副眼镜般的设备,像显微镜物镜转换器一样,可以旋转调整义眼。
不过海森也有注意到,在讨论到这些内容时,班卓明显地沉默下来甚至于暗自发抖。最了解废旧矿场营地情况的他,更是几乎没有说出有关营地内更多的有效信息,只是不时为车队辨认道路,提供方位。
【前方有异常热源】
海森以义眼的最高倍率看向远方。
一片起伏的低矮山地间,可以看到一缕黑烟直上云宵。
“那里似乎有些情况。”海森为一旁的安娜指出方位。
安娜接过前座驾驶员递来的望远镜看去。
“全员戒备。”她下令。
“那里就是血十字的营地了。”班卓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