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初年,关东奉天城西边有个靠山屯,屯子里住着个叫王老六的佃户。王老六家穷得叮当响,租了地主赵阎王三亩薄田,一年到头勉强糊口。他媳妇李氏过门八年,生了三个丫头,就是不见儿子影儿。
这年腊月二十三,家家户户祭灶王爷,王老六却蹲在门口抽闷烟。屋里李氏挺着个大肚子,眼看又要生了。赵阎王家的管家刚来过,说明年地租要加三成,交不上就收地。
“他娘的,这日子没法过了!”王老六狠狠啐了一口。
隔壁院子的张婶端了碗饺子过来,劝道:“老六啊,别愁,我看嫂子这胎准是个带把的!你瞧那肚子尖的。”
王老六苦笑一声,接过饺子道了谢。他心里明白,张婶这是安慰他呢。前三个丫头怀胎时,哪个不说会是儿子?
当夜,李氏突然腹痛,眼看要生了。王老六急忙去请接生婆孙姥姥。孙姥姥七十几岁了,接生过的孩子比王老六见过的还多。
孙姥姥一进屋,脸色就变了。她把王老六拉到外屋,低声道:“老六,嫂子这胎不对劲啊!”
“咋啦?”王老六心里咯噔一下。
“我摸那肚子,里头娃娃一动不动,冰凉冰凉的,怕是个死胎。”孙姥姥摇头道。
王老六腿一软,差点坐地上。这年头,大人孩子能保住一个就算老天开眼。
正说着,屋里李氏突然一声惨叫。孙姥姥赶紧跑进去,只见李氏已经疼得满头大汗。
接生过程异常顺利,不到一炷香功夫,孩子就落地了。可孙姥姥抱起婴儿一看,愣住了——竟是个阴阳同体的怪胎!
那孩子下半身既有男儿物,又有女儿身,不哭不闹,只睁着一双黑溜溜的眼睛四处看。
“造孽啊!”孙姥姥手一抖,差点把孩子摔了。
王老六凑过来一看,眼前一黑,扶着墙才没倒下。这要传出去,他王家在靠山屯就别做人了!
正当二人手足无措时,门外突然传来一阵笑声。一个穿着破旧道袍的老道推门而入,也不打招呼,径直走到婴儿面前。
“啧啧啧,好个阴阳体,百年难遇啊!”老道捋着胡子笑道。
王老六这才反应过来,怒道:“你谁啊?大半夜闯我家?”
老道也不生气,掏出一块木牌晃了晃。王老六认得,那是山里胡仙庙的令牌。靠山屯人人都知道,胡三太奶庙里的道士有些真本事。
“贫道清风子,今夜路过,见你家祥云缭绕,特来一看。”老道笑眯眯地说,“这孩子不是灾星,是福星。你王家要转运了!”
王老六将信将疑。清风子也不多解释,从怀里掏出个小瓶,倒出些药水抹在孩子身上,又画了道符烧成灰,兑水给李氏喝下。
说也奇怪,原本不哭不闹的孩子突然放声大哭,声音洪亮有力。更神奇的是,那阴阳同体的特征竟慢慢消退,变成了个完整的男婴!
王老六扑通跪地,连磕三个响头。清风子扶起他,嘱咐道:“这孩子十三岁前当女儿养,十三岁后自会变男儿身。切记切记,否则大祸临头!”
说罢,老道飘然而去,留下惊魂未定的王老六和孙姥姥。
王老六给儿子取名“招弟”,意思是招来弟弟。可心里总别别扭扭——明明是个儿子,却要当丫头养?
李氏更是愁眉不展。她是读过几年私塾的,觉得这事太邪门。可乡下人敬畏鬼神,不敢不听道士的话。
招弟长到三岁,粉雕玉琢般可爱,任谁看了都说是俊俏丫头。王老六每次下地回来,招弟就摇摇晃晃跑过来喊“爹”,叫得他心里甜滋滋的,也暂时忘了那些烦恼。
说来也怪,自打招弟出生,王老六家的日子真就好起来了。先是赵阎王突然暴病身亡,他儿子从省城回来,把地便宜卖给了佃户。王老六东拼西凑竟买下了租种的三亩地。
接着王老六在山里挖到棵老山参,卖了足足二十块大洋。他用这钱买了头牛,又开了两亩荒地。不出三年,王家竟成了靠山屯的小康之家。
招弟七岁那年,村里来了个姓胡的寡妇,带着个比招弟大两岁的儿子叫铁柱。胡寡妇说是逃难来的,王老六心善,把自家闲置的西厢房让给母子住。
这胡寡妇不是常人,是十里八乡有名的出马仙,能请胡仙看病问卜。她一见招弟就愣住了,拉着李氏悄悄说:“嫂子,你家招弟不是凡人啊!”
李氏心里一惊,忙问缘由。胡寡妇却摇头不语,只说日后便知。
招弟十岁那年,王老六的娘从邻县来了。老太太重男轻女,见招弟都十岁了还穿女装,气得直骂王老六夫妇糊涂。
“好好的孙子不当儿子养,非要当丫头,你们中邪了不成?”王老太太骂道。
王老六不敢说出真相,只说算命先生嘱咐的。王老太太不信这一套,硬要给招弟换男装。当夜,王老太太就做了个怪梦。
梦里一只白狐狸蹲在她床头口吐人言:“老太太,你孙子是狐仙转世,十三岁前必须当女儿养,否则不但你家破人亡,全村都要遭殃!”
王老太太惊醒后,再不敢提换衣服的事,没住几天就匆匆回去了。
招弟十三岁生日前一个月,胡寡妇突然说要走。临行前夜,她把招弟叫到跟前,递给他一个小布包。
“孩子,这里面的玉佩你贴身戴着,日后自有用处。”胡寡妇神秘地说,“你命中有一劫,若能渡过,必成大器。”
招弟懵懂地点点头。他从小被当女孩养,性子温顺乖巧,村里人都喜欢这个不爱说话的“丫头”。
生日那天,王老六按清风子嘱咐,请来了胡仙庙的新道士。这道号玄诚,是清风子的徒弟。
玄诚道士摆下香案,焚香念咒。招弟跪在案前,只觉得浑身发热,昏昏沉沉中好像看到一只巨大的白狐狸从自己身体里钻出来,对着月亮拜了三拜,又钻了回去。
等他醒来,发现自己躺在炕上,身体发生了奇妙的变化——完全变成了男儿身!
王老六喜极而泣,当即摆酒请客,宣布王家有后了,还给招弟改名叫王继祖。
消息传开,靠山屯炸了锅。有说王家积德感天动地的,有说招弟本来就是男孩得了怪病现在治好了的,也有说狐仙显灵的。
王继祖变回男儿身后,像换了个人。原本温顺的性子变得刚强果敢,脑子也特别灵光。他不想种地,非要上学。王老六拗不过,送他去了奉天城里的新式学堂。
这一去就是五年。五年后,王继祖西装革履地回来了,还带回来个惊天消息——他在省城开了家商行,专门做山货生意,要带着靠山屯的乡亲一起发财。
王老六笑得合不拢嘴,只觉得祖坟冒青烟了。
然而好景不长。这年秋天,王继祖进山收山货时,救了个被狼群围攻的姑娘。那姑娘叫小翠,是邻村猎户的女儿,生得眉清目秀。王继祖把她送回家后,两人竟互生情愫。
小翠爹见王继祖一表人才,又是大老板,当即答应婚事。两家定在腊月成亲。
谁知就在婚期前一个月,王继祖突然病倒了。浑身发热,胡言乱语,请了多少郎中都看不出毛病。
王老六急得团团转,忽然想起胡寡妇留下的玉佩,赶紧找出来给儿子戴上。说也奇怪,戴了玉佩后,王继祖病情稍缓,但仍昏迷不醒。
这夜,王老六梦见一只白狐狸对他说:“老六啊,你儿子这场病是命中劫数。他本是狐仙转世,不能近女色,否则道行尽失。若要保命,必须退婚修道。”
王老六惊醒后,愁白了头。儿子好不容易变回男儿身,又要他终身不娶,这不断了王家香火吗?
就在王家进退两难时,玄诚道士突然来访。他一看王继祖的情况,掐指一算,脸色大变。
“不好!这是有妖邪作祟!”玄诚道,“继祖命中确有情劫,但不至于如此严重。待我开坛作法,一看究竟。”
当夜,玄诚在院中设下法坛,焚香请神。一炷香烧完,他脸色铁青地对王老六说:“麻烦大了!继祖救的那姑娘不是凡人,是长白山里的狼妖化身,专门吸人精气修炼!”
王老六腿都软了:“那、那咋办啊?”
玄诚沉思片刻,说:“为今之计,只有请胡三太奶显灵了。但胡三太奶庙在百里外的深山,这一来一回,继祖怕是撑不住啊!”
正当众人绝望之际,门外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不必麻烦胡三太奶,老身来了!”
只见胡寡妇飘然而入,五年过去,她竟容颜未老。她走到王继祖床前,掏出一颗药丸塞入他口中,又对玄诚说:“小道长,借你法剑一用。”
玄诚恭敬地递上法剑。胡寡妇咬破中指,在剑身上画了道血符,然后对空一指:“孽畜,还不现形!”
窗外突然阴风大作,一声狼嚎由远及近。胡寡妇纵身一跃,竟从窗口跳了出去。众人赶紧跟出去,只见月光下,胡寡妇化作一只巨大的白狐,正与一头灰狼搏斗。
那灰狼体型硕大,眼冒绿光,凶狠异常。一狐一狼斗了十几个回合,白狐突然口吐火焰,烧得灰狼惨叫连连,化作一股黑烟逃走了。
白狐重新变回胡寡妇,对王老六说:“狼妖已伤,不敢再来。继祖明日便醒,但三年内不得近女色,否则神仙难救。”
王老六千恩万谢,要留胡寡妇常住。胡寡妇笑道:“我本是长白山修行的狐仙,当年受清风子道友所托,暗中保护继祖。如今劫数已过,我也该回山修炼了。”
说罢,化作一道白光消失不见。
王继祖次日果然醒来,得知前因后果,唏嘘不已。他遵从胡寡妇嘱咐,三年后才娶了省城一位教书先生的女儿,生了两儿一女,个个聪明伶俐。
王家后来成了靠山屯首富,王继祖更是当上了县议员。但他始终不忘根本,在村里建了学堂,让穷孩子免费读书。
每年腊月二十三,王继祖都会独自去长白山脚下烧香磕头,感谢狐仙救命之恩。有人说曾看见一只白狐在远处对他点头,转眼就不见了。
至于那个狼妖化作的小翠,再也没人见过。只有深山里的猎户偶尔会说,月圆之夜能听到狼嚎,声音凄厉,像是在诉说什么不甘的往事。
靠山屯的老人至今还常念叨:这世上啊,有些缘分是注定的,男男女女,阴阳转换,都是老天爷安排好的。强求不得,也逃避不得,顺其自然才是正道。